卫隽麓直视着对面的老人,语气十分恭敬:“钟先生,这件事情实在太过突然,不过我听魏老板提起,您是同我奶奶相识的,不知道你还记得起一些具体的事情吗?”
钟先生终于是饮下一口清茶,把茶杯搁下了,嘴角的皱纹密集得挤在一块,居然是一个笑容:“凌寒我自然是记得的,那个年代,那个地方谁人不识她的大名。”
“那您可记得她原来的居住地现在在哪里?”
“你如果下定决心去那里,那里便是她所在的地方,如有什么人为痕迹已被摧毁,你家里人应当对你讲过一些自然风貌。”
“应该,是有的。”卫隽麓有些不确定,他脑海里还清晰记着的是后来他妈妈转告过他的在人少的地方,还有爷爷临终之前对他描述的那个四水回堂的大院,前者太过缥缈不提,这后者极有可能是已经被摧毁了的,所以,还有什么?
他冥思苦想,不能很快回复钟先生,钟先生也不催促,只是慢慢喝下半杯,在魏老板要起身续茶的时候挥手致意阻止了他,他目光浅浅掠过对面苦恼的年轻人,给予他一个提示:“我年轻时拜访过一次你的祖母,那里在一座高山上不难找,印象中,凌寒总是在一棵两人合抱的金钱柳树下的石块上捣药,许多药学笔记也在那个地方写下的。”
“那棵树会被砍掉了吗?”听闻钟先生的话,卫隽麓倒是有些印象了,在他爷爷收进相框的照片里面,是有一张奶奶带笑坐在一个大石头上的,那石块背后恰好是一根粗壮的树干,取景的原因,看不出枝条与叶子,而他居然一时没有想起来。
卫隽麓有些激动地握紧杯子,茶杯的水满着,还很烫,他又吃痛飞速移开,把茶杯终于是放下了,却仍然有些激动后的担忧,担心这个他现在唯一能抓到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幸好的是钟先生给了他安心的答案,经过这么多年派遣去的培育专员的叙述,那石头与树俱在,只是房子是断然没了的。
“那就好。”卫隽麓松了一口气,等他去祭拜爷爷,至少能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他了。
钟先生却说:“这事耽搁不了多少日子了,小娃娃,你确定要去,年前就得动身,这左右不过不足一月的时光,再者,那里气温较这边更低,若是下雪,非几日就能化尽的,而且这一程得耐得住寂寞,我且待你是凌寒的亲孙子,信你是个继承她品格的人,但请你考虑清楚。”
卫隽麓松了的一口气一下子就被老人家这一番话给重新吊了起来,他微微抿起嘴,来不及愈合结痂的伤口被拉扯,险要裂开再次淌出鲜血来,这个动作仿佛是一个信号,提醒着他无意识已经朝着某个方向开始发散的决定会让他牺牲掉什么。
一面是江楠,一面是“江南”。
一面是十年的等待,一面是从小耳濡目染的“乡愁”。
都说国人安土重迁,这在卫隽麓身上其实是没有那么明显的,毕竟他出生就已在这个城市,对于老家这个概念,仅仅来自长辈的只言片语,和不染色彩的黑白相片。
今日乍然碰上这么一个与过去,那个遥远概念上的“老家”联系上的一个活生生的人,那缕淡薄的乡愁就像被注入了活水,如同十几岁在早读不厌其烦一遍遍反复诵读的《忆江南》一般,又在他心口跳动起来。
卫隽麓简直要被纠结死了,离开半年,只离开江楠半年,耐得住寂寞,这是对他的考验吗?
钟先生全然不知卫隽麓心底这些挣扎,只当他已然做了拒绝的考虑,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便要告辞了。
可目睹了全程的魏老板坐不住了,在他看来,这奶奶的事情聊过了,找到旧址的可能性已经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卫隽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一份山间编外的差事就值得他这么放不下?
魏老板猛然起身,一边狂给卫隽麓使眼色,一边对着钟先生说些挽留的话,好是一番努力。
钟先生却不闻不问,只道接下来有事是该走了的,目光也是不再看卫隽麓的,魏老板瞧着心急,大喝一声卫隽麓,可算把人唤回了神,“别干坐着,你替我送送钟先生。”
卫隽麓后知后觉地起身,感到自己是有些失礼了,便走到钟先生身边,乖巧道:“钟先生,我送您。”
钟先生说:“也好吧。”
离开之前,魏老板恨铁不成钢地重重拍了他两记肩膀,眼神强硬地盯着他,卫隽麓被看得有些无奈,只是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