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野去得很快,黑甲重骑围了朝云坊,刀光雪亮一片。
刀剑开道,四下寂然。
沈霜野踩着满地狼藉进去,玄色衣摆踏过碎瓷,逐渐逼近的气势压迫得众人抬不起头来。
朝云坊的乱子此前被崔之涣叫停,宣蓝蓝犹自不服气,正是看他不顺眼的时候,连带着把他一起骂了,又要动手。
崔之涣惯来含情的眼此刻也沉了下去。
沈霜野到时众人已被带刀的甲卫分开了,先前还打成一团的世家子弟此刻都如鹌鹑,他们敢在宣蓝蓝面前说闲话,真到了沈霜野面前却只能一个比一个瑟缩。
“侯爷。”崔之涣理过袖口,似拂去袖上尘。
沈霜野看他半晌,今夜满地狼藉,人人都见狼狈,崔之涣却仍是风姿卓然,濯濯如泉中透玉,气度半点不减。
今夜之乱因他而起。
天子赐婚,结的是两姓之好。
崔之涣见过沈芳弥两面,都是在四时节宴上。沈芳弥是个柔若春樱的小姑娘,同她的兄长截然不同。但世家门阀眼高于顶,面上和和气气,私下里都把沈霜野鄙作北方蛮夷。
博陵崔氏更是矜贵,从来娶妇嫁女只与世家联姻。而这一代最富盛名的崔之涣却与沈氏结了亲,难免叫人议论。
沈霜野对此心知肚明。
崔之涣定亲之后也有那不长眼的人在他身后嚼舌根,他面上不显,转头寻个由头便将人赶出了长安。
沈霜野道:“今夜是云望鲁莽,改日叫他登门赔罪。”
宣蓝蓝犹不服气,觑着沈霜野脸色到底没敢多话。
他说着赔罪,但今夜朝云坊内外都被铁骑围得如铁桶一般,来日沈霜野登门,被围的就该是他崔氏宅邸了。
崔之涣:“赔罪不敢当,不过是酒后无状,我亦有过错。”
沈霜野看了一圈,目光定在宣蓝蓝面上被打出的青紫上,声音很淡:“出息了。”
宣蓝蓝抹把脸,硬声硬气说:“没。”
沈霜野眼皮一撩,道:“丢的也不是我的脸。”
宣蓝蓝没听出他的指桑骂槐,不敢和他呛声,又并不觉得自己丢脸,嘀咕道:“我爹脸皮厚,我这样他应该也习惯了。”
沈霜野不与他多言,偏过头,问:“谁是这儿的主事人?”
朝云坊的主事娘子原本避到一旁,闻言迎上来,说:“妾身便是。”
“今日的损失,我一并赔了。”沈霜野叫那主事娘子将宣蓝蓝的脸看清楚,“只有一点,这个人的脸,给我瞧清楚、记仔细,日后这长安城内有哪家舞坊乐馆敢再让他进门,我就拆了哪家乐坊的楼。”
“啊?”宣蓝蓝傻了眼。
沈霜野少年时桀骜不驯,横行长安,要论跋扈,满长安的贵胄子弟都要绕着他走。他掌燕北铁骑之后反而修身养性,轻易不动怒,但也是说一不二,容不得旁人辩驳。
沈霜野瞥他一眼,宣蓝蓝只好哭丧着脸把讨饶的话都咽进肚子。
“这——”主事娘子一愣,玲珑心转了几转,拿眼去瞥崔之涣的脸色,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定远侯说的哪里是宣世子,分明是在借着宣世子警告崔之涣!
他不管崔氏家风如何、崔之涣品行如何,两家婚事已定,崔之涣在外代表的就是他妹妹的脸面。今夜沈霜野为着他妹妹的脸面绝口不提宣蓝蓝打架因由,转头便借着训斥宣蓝蓝把崔之涣的脸踩在了地上。
崔之涣是同裴元璟齐名的长安双璧,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但他面容虽然雪白,气度却还依旧,微垂眼眸,始终一言不发,生生受了这场杀鸡儆猴。
沈霜野却不在意他的想法,堂中铁骑已如潮水退去,来去无声。
沈霜野出了朝云坊的门,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抬头一瞧。
“朝云?”沈霜野抬头,神色颇淡,“这名字我看着碍眼,把匾拆了,叫他们换个名字。”
他话不带烟火气,偏生叫人敢怒不敢言,近卫得了令,立时便拔刀劈落牌匾。
就这片刻功夫,门外禁军和金吾卫已至,为首的中郎将见沈霜野身后数十近卫,不由警惕:“定远侯,天子脚下妄动刀兵,与谋反无异。”
“敬国公世子今日醉酒无状,闹出的动静大了些,下人们不敢做主,这才求到我身上来。”沈霜野姿态从容,“至于带来的近卫,我这人刀口舔血惯了,贪生怕死的毛病反而愈发严重,出门不带人我心里不踏实,诸位大人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