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诸君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境是何等样嘈杂、何等样凶险,而张小辫并无一丝一豪的畏惧,毅然决然地踹开左公明抱起余贞,一马当先神勇无比地冲出了包围圈,冲出这个灯红酒绿的“麒麟酒吧”,一路马不停蹄,成功地把余贞带回了住处。当张小辫以胜利者的姿态向后方回眸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上湿透了,他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家里固然温暖如昔,张小辫却觉得,他和余贞已然咫尺天涯,他们之间的隔膜是愈来愈深,愈来愈厚了。张小辫不禁想起以前和余贞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他想他的生命中遇见了一个奇女子,因此五彩缤纷。他想他们会像童话中的王子公主那样幸福快乐终生厮守。那时的张小辫,单纯而天真,一如初恋时的余贞。张小辫总是期待着罗丽蒂克的降临,总是幻想着神圣爱情的赐福。他以为余贞的出现会改变他的一切,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他以为他从此不再平凡孤单,不再形影相吊。他以为他每天都会开心无邪地微笑,这笑容真实、坦荡、自然、不伪装。他以为他将拥有余贞一生一世。但是都不是。人生没有许多如果,但可以有许多但是。稀里糊涂的开始,面目全非的收场。虚假,虚妄,虚无,虚幻。这世界肿么了,怎么到处充斥着残忍的词汇?或许当一切尘埃落定,所有的向往与想象都将付之一炬,风流云散,犹如散落在泥土中的片片雪花,转眼消失不见。余贞不是属于张小辫的,她永远也不可能属于张小辫。她也不属于周九浪,何威甚至孟河塘,他们都是她命途中的匆匆过客,也许前方尚有更加旖旎更加诱人的风景等待她的观赏、驻足和守候。也许她属于整个世界,她不是个体,她代表了这个时代在人生和爱情上摇摆不定的所有女人。张小辫无法拥有她们,只能祝福她们。从余贞的口中,张小辫断断续续地了解到有关何威的一些情况。余贞的叙述委婉而艰涩,何威的经历曲折而哀凉,张小辫皆为之动容。何威自和余贞结为夫妇以后,一直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尽管他表面上试图伪装刚强和无谓,但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其内心的脆弱与愤懑,哀怨与愁苦,余贞就是明眼人之一。刚结婚那会儿,何威的确兴奋了一阵子,毕竟历尽千锤百炼以后抱得美人归是件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不料这快乐太也短暂,不多时日便向悲伤屈服,这缘于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们第一次的水乳交融。何威的家庭属于典型的传统式家庭,打小受父母的言传身教,男儿当自强、男子有泪不轻弹,女人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尊老爱幼、父为子纲,温良恭俭让,百善孝为先,诸如此类。性格中自然而然凝聚了大量照本宣科循规蹈矩的因子,这种性格使他长成了一个知书达礼却又冥顽不化的人,他几乎很少主动与女生交往,虽然他很优秀,但是很孤独。他出生在一个商人家庭,却不信奉拜金主义,他的理想是做个画家,办画展,搞画社,让全中国甚至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关注他、赞美他、膜拜他。他曾为他的梦想拼搏过、奋斗过,他听到雨过天晴后鸟飞雀动时扑打翅膀的晦涩而沉闷的声音,他开始对未来望而却步,他觉得明天是这么近、那么远。高考的败北敲碎了他本就摇摇晃晃的梦想,他的世界快要分崩离析,而余贞恰到好处的出现,令他在黑暗的深渊中拨云见日瞥到了些许光明,余贞漂亮、温驯、率真,通情达礼,善解人意,这是余贞留给何威的总体印象,何威为能拥有这样一位近乎十全十美的妻子而骄傲、而自豪。他原以为他的感觉是对的,可是不尽然,人无完人,金无赤足,白玉尚有微瑕,余贞也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余贞接受了何家的提亲之后,何威和她算是正式恋人了,可每逢约会,二人也只是勾肩搭背、搂搂抱抱,便适可而止,何威从未有过更进一层的动作举止,从未敢越雷池一步。何威多次要求更进一步的亲昵,但都被余贞直言拒绝了,借口是,把它留在新婚之夜吧,这样更为神圣更有意义。见余贞态度坚决,他就不好再一意孤行了,操之过急反而显得自己轻佻和猥琐。于是就等,一等数月,朝思暮盼的那一夜终于来临。那晚,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威多喝了点酒,颤巍巍地爬上了床铺,双手抖动地掀起新娘身上的红被子,内心汹涌澎湃,激动不已。窗外现出一轮狼牙月,月光如水银,泻满了一地,余贞的脸庞如月光般皎洁,何威端详良久,再也按耐不住胸腔里熊熊燃烧的渴望,三下五除二便完成了冲锋陷阵、攻城略地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