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低声教育道:“你别光此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待你哪一日心中有了人,到时候定会后悔的。”疏长喻竟不知为何,脑海中登时开始描摹景牧若是知道了,会作何反应。只一瞬,他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像是掩耳盗铃般,挑眉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可后悔的,我不过去喝壶杏花酒。”“以后你就知道了。”戴文良嘟哝道。“你看看,你还嫌我们文官行事作风过于小气。”疏长喻笑着数落道。“你看你现在这幅闺阁小娘子般的模样?”戴文良闻言,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待马车驶进了春水巷,周遭便热闹了起来。这春水巷向来是寻欢作乐的地儿,街道虽不太宽敞,但两边人来人往,更是车如流水。那两侧的店面楼阁,皆是青纱帐慢,旖旎温柔的,骤一进来,便像是跌进了温柔乡似的。疏长喻前世都没来过,此时便颇好奇地揭开帘子向外看。戴文良却像是通身都难受一般,僵硬地正襟危坐。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处楼前。疏长喻率先下了车,吩咐车夫就在楼下等着。门口那老鸨长了双惯会识人的毒辣眼睛,只一眼,便知道这马车中的客人非富即贵,是得好好伺候的主儿。待疏长喻扯着戴文良下了车,老鸨便亲热地迎上来,先给他二人一人行了一礼。“我听人说,你们家的杏花酒是兆京一绝。”疏长喻虽未来过,但和那束手束脚的戴文良比起来,可是颇为游刃有余,一边往里走,一边同那老鸨交谈道。那老鸨一边风姿摇曳地引着他往里走,一边笑道:“兆京一绝自不敢当,但这楼里的酒就像楼里的姑娘一般——爷您若喝了,定是唇齿留香,念念不忘。”“今日我二人来,便是冲着这酒的。”疏长喻笑道。“不过你们这儿的规矩我也懂。便随便来两个弹曲子的清倌就好。”老鸨连忙应下,又问道:“二位爷是坐大厅,还是寻个清净包房?”疏长喻问道:“过些时日京中便要重新考校湖州乡试考生,你们这儿定是也住进不少吧?”老鸨忙应是,接着从善如流道:“爷既要寻这风雅,奴就给爷安排在那群书生隔壁可好?”疏长喻笑着点头。待那老鸨派人引着他们上楼,戴文良跟上来,低声问道:“你还说自己是第一次来?好你个疏敬臣,那如何这般熟稔?”疏长喻闻言挑了挑眉,道:“不过依样画葫芦罢了,谁会像你这童子鸡一般做派?”疏长喻说这话时,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像那个活了两辈子都仍旧是童子鸡的人不是他一般。待他二人进了那包房,便隐约能听到隔壁高谈阔论的声音了。没一会,侍女便将杏花酒并几盘小菜送了进来,又过了片刻,两个清倌一个抱琵琶一个抱古琴,走了进来。两个清倌先向他二人行了礼,自报了名字。疏长喻也没注意听,便抬了抬手,示意二人坐下弹琴了。戴文良却是皱着眉,盯着那抱琵琶的女子多看了好几眼。疏长喻一眼便看到了,笑着打趣道:“怎么,比你家谢二姑娘还好看?”戴文良连忙收回目光,狠狠啐了他一口。不过,他心里却有几分犹疑。这抱琵琶的女子,看着颇为眼熟,像是上次他和几个同僚来青楼,陪着其中一位一度春宵了的红倌儿。他心想,许是看错了。他便和疏长喻坐在那儿,饮酒谈了会天。这家青楼的杏花酒当真一绝,入口绵软而不辛辣,咽进喉中,便自有一番蕴藉,教人回味无穷。疏长喻笑道:“他们家开青楼还真是亏了。这酿酒的手艺,怎么流落到烟花之地了呢?”就在这时,隔壁争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隐约听到一个带着青涩的舒朗男声道:“这天下当是天下的,而非皇上一人的。孟子便有言,夫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般说来,便当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一番言论。掷地有声地传到了隔壁来,就连大字不识的戴文良都愣住了。片刻,他小声问疏长喻道:“孟……孟子真说过这话?乖乖……他咋没被砍头呢!”疏长喻心中也大为震惊。乾宁帝本就不喜孟子,一度在朝中禁谈孟子的言论。而这人,居然敢在公众场合里大谈孟子之言,甚至能说出“民贵君轻”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疏长喻重活了一事,前世做的也是把君权踩在脚下的事。阴差阳错的,他的观点也和这人不谋而合——他们做臣子的,不是替君王效命的,是替天下众生效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