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灯火通明,银盘高挂,月色落下来化成雪白银屑,流溢在游人的肩头,越往河街行,游月行人越多,至夜市口真是摩肩擦踵,灯烛璀璨,二人的身影也融在人群中,愈行愈近。
最后还是买了灯……
余锦年嘴上说着不要,等季鸿付完钱,还是欢欢喜喜地把灯抱走了——那是盏红扑扑的莲花小灯,可以提在手里,等看够了,沿着河街夜市走到底,还能将灯放在水上飘走。他没有放过水灯,故而很是兴奋,且跃跃欲试。
不过是一盏二文钱的小灯,就让少年这么高兴了。
季鸿看着他眉开眼笑的样子,自己也轻快起来,若他还是以前的身份,若他还能动用以前的人脉和财力,便是给他买一盏珍宝阁的琉璃仙音烛也不成问题,那东西燃烛即响,仙音流韵,光怪陆离,是鲜见的玩意儿,少年定会喜欢。
他尚不知自己这是昏君思想,若非日后余锦年三观正直,没有败家的爱好,不然任季鸿坐拥万贯家财,也早晚叫他败得精光!
路过市上什么都有卖,而卖糖雪球的浮摊前更是热闹,周围已经拥了不少小童,摊主支着一口烧热的大锅,融化的糖浆在锅里咕噜咕噜地翻滚,这时将一筐红透的山里红果倒进去,之后立即抽火,用大铲翻炒,糖浆便会一点点凝成白霜裹在红果上,甜气扑鼻。
“好咧!您的三包!”
季鸿接过,回头一瞧,少年不见了。
——
余锦年正抱着莲花灯,蹲在一个小摊儿前看人投壶,正在玩的是个书生模样的人,十支箭签只进了四五支,赢走了相应的彩头,这已经是好成绩了,更多的是连一支都中不了的人。
他仔细比量了一下,深觉如果是自己,定是一支都进不去的。
“叫我好找。”
眼前忽然伸来一包糖雪球,余锦年捏了一颗在嘴里嚼,忽然变色道:“季鸿!”
季鸿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
余锦年哭丧着脸:“脚蹲麻了,快扶我……”
季鸿忍俊不禁,一手将少年捞起来,他低头看着半靠在怀里哎哟哎哟的余锦年,问道:“蹲了这么久,是想玩投壶?”
余锦年还未答,支摊的老汉先跑来招呼道:“小公子看了这么长时间,不来投一把?公子,玩不玩,给你弟弟买几支玩罢!”
季鸿本没兴趣,就因老汉这句“弟弟”,便抛出三枚铜钱,买了十多支签。也没有多余的瞄准动作,他一只手还抱着站立不稳的余锦年,好像就是那么随手一扔,姿势风流潇洒极了,且像个一味宠溺奸妃的昏君,余锦年叫投哪个壶,就投哪个壶,结果竟是支支入壶,稳稳当当,连个悬念都没有。
余锦年高兴地拍手叫好,直夸赞他“好厉害”,周围看客们也直呼“好手法!”,余锦年感觉扬眉吐气,无比得意,比自己投中了还开心。
最后两人只花了几文钱,赢走了投壶摊子上大大小小的玩意儿,将那老汉赢得直擦汗。
问他是怎么做到百发百中的,季公子高深莫测地回答四个字:“唯手熟尔。”
余锦年心道,这人真是闲得出奇。
抱着一堆小玩意儿走走停停,东张西望,见识了各色各样的土产百货,随便一个浮摊、担子都能让余锦年看得有滋有味,乐此不疲,他野玩得不知时辰,不辨月晷,只知道周围摊上油灯已经燃得过半,头顶一袭如墨,唯有桂魄朗空。
走到夜市尾处,余锦年已经有些困了,周围忽然喧闹起来,众人纷纷仰头往一个方向看去,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也傻兮兮地跟着张望——只见远处黑漆漆的夜色中,突然凭空高高地亮起一盏明灯,紧接着第二盏也亮了起来,不到片刻,窸窸窣窣亮起了一圈。
他这才发现,那灯并不是悬空出现的,而是摆在远处一座七层寺塔上,若要瞧仔细了,还能隐隐约约看见其中一盏灯旁边,还站着上来点灯的人形黑影。
“长明灯。”季鸿远远朝寺塔一拜,见余锦年好奇,便与他讲了讲。
原是前越朝时末帝昏聩,致兵荒马乱、四海鼎沸,民间粮少钱枯,苦不堪言,甚至连点个灯油的钱都是捉襟见肘。我佛长慈,是故朝内大小三百寺庙,均于寺塔上燃灯,彻夜不熄,以期照亮方寸世界,普度与人。待新权覆旧,八方稳固,寺塔燃灯的习俗却留了下来,每逢初一十五、佳节好日,塔上烛灯照旧莹莹长明,直至灯油枯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