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能忘,那是她第一次直面修士世界的残酷。尽管她有灵根,可遇到谢家人以前,她还在挣扎着求生。
贫穷的凡人堆里,杀人与被杀早已叫人看得麻木,然而几乎所有人都是为了活命罢了。残羹冷饭虽浊臭,不吃却只有一死,不想死唯有像饥肠辘辘的野狗一样,绿着眼睛蛮横粗鲁地同人争抢。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夺;有争夺,就有杀与被杀。
害怕被人杀,就要克服恐惧,无论如何都做好随时杀人的准备。
但修士并非如此。
他们杀人虽也是为了争夺,却是争权夺利;更有甚者,仅仅为了杀人取乐。
人没有饭吃,会死;人没有高高在上的权势地位,却不会;更不会因为今天少看一个杀人的乐子,就无聊得去死。
是以,谢璃懵懂茫然地站在台下,眼睁睁看着谢璋死于谢琳九节鞭下时,她才恍然大悟,即便是更体面的修士,也会在利益的驱使下,脱下那张文质彬彬的皮囊,像失去理智的野兽般粗蛮地互相撕咬。
说来多么讽刺滑稽,高高在上的修士与底端最卑微的凡人之间的等级歧视,甚至延伸到了杀人之上。修士杀人,是为了生命以外那点锦上添花的东西,他们美名其曰为人生追求,如此崇高;而穷人呢,只是为了自己那条贱命罢了。
他们也只剩这条命了,尽管真拿出去卖,得来的那点碎钱,还不够修士闲来无事打个水漂玩玩。
因此,素日里独来独往的同龄姑娘真真切切地站在比武台上,毫不手软地将待她们尚且温和友好的兄长杀掉时,谢璃下意识攥紧了一旁谢琅的手。
她们同时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恐惧。
而今,时过境迁,谢璃却不知何时逐渐靠近谢琳,甚至开始真情实意将她视作姐姐,这叫谢琅如何不顿生出一种强烈的被背叛与被抛弃感?
谢琅恨铁不成钢叱责道:“虽然你现在修为出了问题,我却不再是从前的我了。我们不必怕她,你成天上赶着,看她给过你一回好脸色没有?”
“你倒是认她作姐姐,人家未必把你放在眼里。这些年过去,除了一个孟观棋,你可曾见过她和第二个人走得近了?还不是她仗着天赋修为心高气傲得很,瞧不上咱们。”
“一个沈睿,一个谢琳,你怎么总是喜欢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就不能硬气些,也让人刮目相看一回?”
他越说越急,以至于面上浮现一层薄薄的红晕。
谢璃替他沏上一盏茶:“本来我也是好意提醒你,这会反倒成了你来数落我。也罢,你高兴就好,是我思虑不周、多嘴多舌了。至于我的事,我心里自有分寸,就不劳你多操心了。”
她站起身,慢慢朝外走,忽而想到什么似的,突兀地回过头来,问道:“姐姐和师兄之间,你会相信谁?”
“我谁都不相信,”谢琅深深皱眉,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你故意作弄我吗?”
谢璃伸出手,银蓝色的光点在她掌心渐渐汇聚,编成一只漂亮的蝴蝶。当她微微举起手,轻轻向前一抖落,这蝴蝶便轻盈地飞至谢琅的鼻尖,然后扑着翅膀一点点降落在他手背。
“你又在拿小时候的把戏糊弄我了。”话虽如此,谢琅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蝴蝶,成日里阴郁的脸此刻也似乎拨云见日,难得显出几分明媚。
谢璃微微笑着,她顺着他的方向看去,银蓝色的蝴蝶映照在她眼中,仿佛蔚蓝的海水在流动:“最后一次哄你了,喜不喜欢以后都见不着了。”
然后她格外郑重地叫了谢琅的名字,语气严肃道:“不管发生什么,答应我,相信姐姐。”
谢琅察觉到不对劲,锋利的目光刺去:“你有事瞒着我?”
“与你无关。”谢璃沉静答道。
“向前看吧,谢琅,不要让偏见蒙住你的眼睛和你的心。姐姐,她和孟观棋终究是不同的两类人。她也许不那么好,但也绝对没你以为的那样坏。”
谢琅连连冷笑着,讥嘲道:“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连沈睿都要往后稍。”
“于我而言,信任是比喜欢更宝贵的东西。”
“喜欢师兄是情难自禁,我无法阻止,哪怕明知前方是悬崖,我也只能一意孤行走下去;但信任是我的理智在指引方向。”
谢璃专注地看着他,仿若要把这句话刻进他心里:“我与姐姐之间,倘若真有刀剑相向的那一天,背叛的人必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