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确实不在意,因着柳儿再不许她出去,便闲时教教柳儿和小铃铛习字。自打柳儿和小铃铛跟了白棠,白棠有时间便要教上一教,柳儿是最愿意学的,小铃铛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教到如今,柳儿已经可以写信,而小铃铛只是稍微能读懂一些浅显的诗句而已。
柳儿识了字,也就经常去买些话本子回来看,看来看去从中学得一些手段,自从顾韫来到白府,柳儿便总是翻来覆去的,终于这天叫她想到一个绝佳的点子。
柳儿这几日常往白清阑那里去,发现这位户部员外郎家的嫡子对别的都不敢兴趣,只是对算经之类的尤为上心。
可是白清阑向来是最爱摆弄诗词,吟弄风月,顾韫跟他常说不到一起去,只是白清阑这儿有许多闲置的《九章算术》、《五经算术》等书,叫他总惦着来看看。
三姑娘白瑾柔虽然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大娘子一直给她喂的都是些大门户里的规矩,再就是一些琴棋书画;二姑娘白瑾宁则更偏爱烹茶,插花,针织女红;柳儿虽不太清楚自家姑娘的本事,但这些年跟赛华佗往来,几笔账倒是清清楚楚,于是她大着胆子,趁顾韫要离开白清阑的院子时,将自己的帕子丢在他眼前。
顾韫果真如柳儿所想,是个温和知理的,他叫住柳儿,并将帕子还给她。
柳儿笑着眯起眼睛,连连道谢,又问道:“这两天常看顾公子来此反复读一本书,是对那本书感兴趣吗?”
“是啊。”顾韫答道:“我这个人比较喜欢算术,只可惜身边没几个人喜欢的,科考也不考这个,总归是些没用的东西,家中父母不许我耽搁时间在这上面,偶然发现清阑兄这里有《周髀算经》,一时入迷而已。”
柳儿边走边假装顺口一提:“我家姑娘也喜欢。”
“真是难得,”顾韫疑惑:“府里两位姑娘我都见过的,不曾听她们讲起喜欢这个。”
柳儿摇摇头:“我家姑娘尚在病中。”又忽的闭口不言:“顾郎君应当是没见过。”
顾韫的胃口已经被柳儿吊起来了,他已经许久不曾遇见志同道合之人,即使知道不合礼数,还是鬼迷心窍地悄悄跟在柳儿后面。往常他来白府,都是往那些明亮的地方去,这次跟在柳儿身后,越走越偏僻,他才发现白府竟还有这么个去处。
柳儿故意留了院门,只等着顾韫进来,白棠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一边瞧小铃铛在土地上用树枝划着写字,一边替她洗些用旧的手帕。
顾韫一踏进院门便是满眼的朴素,他瞧着手上滴着清水的白棠,不知怎么他一下子就确定了她便是这白府他不曾见过的那位姑娘。
“你是何人?”白棠瞧此人眼生,一身青蓝色锦衣,面料寻常,只是颜色乍眼,头戴一青白玉冠,身姿笔挺,一身开朗之气,眼神中又透着股孩子气,正犹犹豫豫朝自己看来。
小铃铛抬眼,拉了拉白棠的袖子,又脆生生地叫了句:“顾郎君好。”
“顾郎君?”白棠将洗好的帕子搭在绳子上:“是迷路了吗?”
顾韫倒是实诚,不知怎么竟挤出一句:“不是,是专门来找你的。”
白棠听了这话实在很是讶异,一上来就如此开门见山的她可从未见过,何况他们根本也不认识,不过她瞧面前这人的样子,脸上并无任何调笑之意,倒像是出自肺腑。
“未免有些冒犯了吧。”白棠说:“不管你是哪家的公子,如此说话也实在太过逾矩。”
“不不,”顾韫摆手:“我听柳儿说姑娘喜欢算术,顾某是为此事而来。”
白棠一头雾水,接着她听见从面前这顾郎君口中说出些‘勾股定理’、‘鸡兔同笼’这些话,一时之间白棠还以为是遇见了真正意义上的‘老乡’,谁知竟只是个喜爱数学的古代人。可刚刚的‘二元一次方程’却从白棠嘴里说出来叫顾韫听见了,于是非要问她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白棠撇撇嘴,虽然心里落差很大,但好歹憋在这院子里许多天,除了那两个小丫鬟再没人跟自己说话,于是也是倾囊以授,和顾韫讨论了好一场。眼看着天色将晚,白棠也不好留人,顾韫也自知逗留的时间有些长了,自是告辞而返。
走到院门,顾韫才想起来,自己竟未问过这位‘知己’的姓名,又折返回去问了下。
“白棠,白色的白,海棠的棠。”
“好奇怪,”顾韫一脸不解:“府上两位姑娘,二姑娘名唤白瑾宁,三姑娘名唤白瑾柔,按理说,姑娘应随‘瑾’字辈,该叫白瑾棠才是。”
白棠失笑,心里觉得若是放在现代,他真是个公务员的好苗子,这点子考公的规律题都叫他摸透了:
“顾郎君,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是有规律可循的,就好像众人追捧科举赴考,而你却独独喜爱算经;也好像我虽为白府的姑娘,却偏偏不随白府姑娘的字辈是一样的道理。”
顾韫的眼波闪了闪,心内涌出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拱一拱手说道:“受教了。”
待顾韫走后,白棠将柳儿叫到跟前,她已经猜出这是柳儿的杰作,小铃铛没有这个本事和脑子,她这小院地处偏僻,若是没人领着是定不会走到此处的。
柳儿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她这一次偏要出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自家姑娘不在意婚事,可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替她搏一搏。
白棠虽然生气,但也不许柳儿跪,只是将她拉起来:“你应该知道顾郎君是大娘子选中的儿婿,此时我横插一脚,不说大娘子那边能不能同意,依着我的身份,顾家也不会同意的。两家联姻,求的并不是儿女情长,而是两家的势力与脸面。户部员外郎要求娶的是翰林院编修的嫡女,不是随便哪个女儿都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