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一个戚少商,加上一个狄飞惊。但是下一刻一个温柔清灵如梦的声音,却让他入堕冰窟。“侯爷不必紧张。狄大哥,戚楼主,顾大人都不会对侯爷动手的,况且他们加起来也未必是侯爷的对手。”说着她略停了停,一丝云发从她耳边滑落,她整个人如同一株娇弱的梅花。“他们都是我请来见证这一场日后必定为人所津津乐道,念念不忘的惊世之战的。”雷纯说完抬手笼起耳边的发丝。长街的尽头已经出现了一个人。之前还在天边隐约可见的落日余霞,竟好像突然不见了。那人一步步走来,整个人都十分不真实,如同偶然降临的神灵。他的口中细碎地哼唱着,时而高,时而低,倘若仔细聆听,那人反反复复嚼碎在唇齿间的只有那一句话——铿锵,凄凉又迷茫,“我命由天,不由人——”人命长街路口的那人一步步走近,低低的哼唱突然变成了仰头的一声狂啸。嘶哑,而惊天动地。“我——命——由——人——”他仰头的时候,长发披散,波桀矍铄,狂态毕露。那一声嘶吼惊天动地直直要撕裂每一个人的心头。戚少商面色一凛,转头,顾惜朝亦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两人眼神交换之后,迅速掠后,一直退到狄飞惊身侧。狄飞惊依然低着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阁楼上的雷纯似乎被这一声震痛了心脉,低头捂住了胸口,微微皱眉,如一个破碎的梦。那人又忽然长叹:“人命——由天——不由我——”?这似是一声喟息,一句感叹。?又似是一句悲悯,一声自怜。语音怆然喑哑,闻者亦为之凄然心酸。但是没有人有所动容。因为在场的所有人,他们披荆斩棘一路走来,从朋友和敌人的鲜血洗礼之中屹立不倒。为的便是在这激昂的暗流中奋勇向前,一偿平生之志!这一点,侠义如戚少商,尖刻如顾惜朝,伶俐如雷纯,沉勇如狄飞惊,凶狠如方应看。他们是一样的。一模一样。不只是他们,还有已经倒下的,正在他方的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雷损,甚至天下第七,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是强者。且不满足于强者。而一山尚且难容二虎。一个开封府呢?突然传来一声狂笑。笑得人却是方应看。我命,一直由我。今日却为何要由人?他以为满盘尽握,步步为营,岂料而今身陷夹攻?他本可以合兵六分半堂打压风雨楼,他本可以不必招纳顾惜朝,他本可以借杨无邪身死之时直接诛杀戚少商,而他一等再等一望再望,只是因为他不但要赢,还要满盘皆赢!他不但要做武林第一人,更要做朝野第一人,乃至天下第一人!他根本不相信!他不但握有有桥集团,京师经济命脉,更身负多种武功绝学。志大,才高,心狠,手辣。是他自己把自己送入了无尽的泥潭和无解的棋局,所以他笑。笑这昔日叱咤一方,而今却神志不清的狂人。更笑他自己!忽而一阵悦耳的笛声飘来。雷纯站在阁楼上轻轻吹奏的乐曲如同幽幽一梦。那狂人也在这一曲终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一旦静止沉思时,能见五官长得十分英俊,且见平和的面色中蕴有极大的迷惑和极为丰富的情感。顾惜朝忽而道:“想不到今日可以一睹迷天盟圣主关七爷的风采。”狄飞惊微微笑了一笑,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琢磨不透的神韵,“顾大人好见识。”就在这一笑之间戚少商忽然在顾惜朝手心轻轻一握。那笛声之中,关七忽然也笑了。他抬手遥指向方应看,淡淡且一字一顿道:“人,命,由,天,不,由,我。”方应看静静看着他,眼里闪着猛兽濒死的悍勇。人生在世,又有几件事是由得人的?可他偏要!他就要做那一等一的人,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或者战不胜的?血河出鞘。鲜艳,通红,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关七手中的刀也动了。他的刀横在眼前,他轻声呢喃道:“听天由命,那还罢了——”说着由抬起头凝视着血河,“由人?不!任人鱼肉,那就生不如死,不如死了好了……”雷纯的笛声突然由婉转变得高亢。关七忽然抬头长啸道:“我命在我,岂可由人!”他抬头的瞬间,方应看也动了,直直扑向关七。最简单,最狠毒,最直接。生死一瞬。他紧紧盯着关七颈上凸起的跳动的血管。他样样都想要天下第一。要成为第一意味着要打倒第一。方应看的瞳孔泛出奇异的光芒。我命在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不敢错过一丝一毫的动作。红剑白刀接连碰撞,直直闪现到月已全现。京城四处响箭,信号与狼烟,砍杀与哭喊一阵接着一阵。蔡系人马决战武林白道的最后一场恶战已经开始。但是六分半堂和风雨楼的主宰依旧没有动作。不是不为所动,是不能有所动!四处刀光剑影,人声鼎沸,唯有黄裤大街上,空空如也。静默不言。戚少商忽然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看到了。狄飞惊佝偻的身躯也略略直了。顾惜朝微笑道:“方应看输了。”关七的刀回了位,他从方应看身边侧身而过。很快他们听见了血河剑掉落的声音。方应看仰头,颈血喷涌。目呲欲裂。雷纯放下了唇边的笛子。关七也放下了手中的刀。笛声忽而停了,天地之间万籁俱静。关七痴痴地站着。顾惜朝却手握断剑,快步到了方应看身边。顾惜朝看着他,忽而笑了,他的面貌很美,此刻却美得很残酷,犹如地狱中爬出的修罗。他举起断剑,抬手一剑从他心脏的位置透胸而过。方应看的尸体随即被钉在地上,一如先前的杨无邪。顾惜朝犹在冷笑,而后转头道:“有火折子吗?”雷纯的柔柔地低头,幽幽的目光落在戚少商身上。她是蒲丝一般的女子,柔韧如斯。纵使她的心脉脆弱到不能习武,她的心却比绝大多数心脉坚实的人都要刚强。只要有一丝机会,便要翻盘。何况这正是天赐良机。那么,她便要天翻地覆!但是顾惜朝一转头,突然变了脸色。因为狄飞惊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很锐也很亮,如刀一般。他的目光即是刀。眼刀。他抬头的时候戚少商也抬了眼。却不是迎向狄飞惊,而是迎向雷纯。雷纯玉一般的手抚弄着那只玉笛,缓缓凑向唇边。戚少商身形很定,他伸出了手,伸向的是顾惜朝。顾惜朝松开了剑,却没有接过他的手。这是该来的,一定会来的。从他在他手心微微一握起,两人已经默默盘算着的。但是究竟盘算的是一样,还是不一样?高手之争,只在一瞬。只在这一瞬。弹指一挥。八百生灭。顾惜朝的手在戚少商的掌心略一停留,一阵内息已经渡入他体内,驱散了右腿的疼痛。他随即借着这股劲头高高跃起,衣襟飞扬,洒下一身清辉,直直逼向街心的阁楼。雷纯的唇略略停顿,顾惜朝已经落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