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压制住内心即将汹涌的情欲,对她颔首:“我送你回去。”
车上,他们并排坐在后座上,拉着手,却保持着安全距离。
阿笙与司机坐在前头,事无巨细地向后面的穆朝朝汇报江家二少爷的情况。仿若她才是周家真正的女主人,因为这样的待遇,连苏之玫也不曾有。
然而,事无巨细中总有关键信息会被刻意遗漏,江家二少爷为何会被人抓走的真正原因,只有周怀年清楚。她并不需要知道这些,周怀年只需她看到,人是安全的,一根汗毛都没少,便是他对她毫无保留的庇护。
不过,临下车时,周怀年还是不得不嘱咐了她一句:“至于二少爷的那位老师,为人品性有些问题。我能救他,却不能救此人。如若他问起,还需你用一些话搪塞过去。”
穆朝朝点头。她自然明白,能让他出手救回江柏归,就已经很不容易。她断不好再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外人,让他为难。哪怕这人是江柏归的老师,她也无法再张这个口。
穆朝朝下车的地方离江宅还有一段距离,周怀年想步行送她,她也不让。于是,站在车边,目送她回去。
忙了一整夜,现下松懈下来,周怀年难免精神不济。他抬手揉按了一下眉心,阿笙便递了烟过来。
周怀年偏头,含上,看阿笙把烟点燃。
“先生,顾局长那边还在等信儿,葛子才的命,今晚留不留?”
“做了吧。找自己的人,做得干净利索点,省得夜长梦多。”
他吐出一口烟,看狭长的小巷里,那个娇小的身影正蓦然回望。她对他笑,仿佛在说,夜长多好,夜长了,梦里便总能与他在一起……
找茬
江家二少爷活了二十来年,第一次入狱,吓坏了家中的仆役与老妈子。临时烧了个三昧真火红炭盆,非要他跨过去。扒了身上旧衣不许再穿,桃木枝沾水,洒在身上,叮嘱祭祖七天,放生七天,食素七天,再剪下几寸头发,彻底沐浴,一套完整严谨的驱除邪祟的把戏,令这讲文明、讲科学的二少爷,也没了要反抗的底气。
等他由人折腾完这一番,穆朝朝才心神不宁地回到家。
她额前碎发微微凌乱,若有似无地掩着一双含情的水眸,像是带了心事的模样。豆绿色的裙摆在夜风中轻扬,露出两截月光白的小腿肚,交替往前行着。不疾不徐,像夜晚昙花慢慢张开花瓣,只为怜她之人散几缕清香。从浴房出来的江柏归一时顿住,恍然间以为,眼前的人是从哪儿闯进的一位将要幽会心上人的少女……
“二弟,你没事儿吧?”穆朝朝比他先从自己的神思中抽离出来,紧走几步到他跟前关切。
江柏归幡然醒过,拿着沐巾在自己的湿发上胡乱擦拭,“哦,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
他又咳了两声,缓下神又问:“大嫂,他们说你去寻我了,所以你托了谁把我弄出来的?”
江柏归想到的只有周怀年,然而,穆朝朝却没有这样说,“你大哥有位同学在上海,家里与警署的人有些交情。我去找了他,没想到真的能行。”
穆朝朝也装作挺意外的样子,接过他手中的沐巾,脸上还带着松了一口气的笑意。
江柏远当年上学,确实有那么一位家在上海的同学。江柏归不疑有他,点头说道:“我本没犯什么错的,只是为了葛老师打抱不平,他们才一并将我关了进去。”
听到这个名字,穆朝朝脸上笑意褪去,“二弟,我听说那个葛老师品行有些问题。我看,往后你还是不要与他接触的好。”
“大嫂,这话是大哥那位同学告诉你的?”江柏归冷哼了一声,由此对她口中那位出手相助的人有了些不好的印象,“你知道他们为何要抓葛老师么?”
穆朝朝摇摇头,“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江柏归那对神似江柏远的浓眉微微蹙起,就像从前江柏远教育她那般,忽然变得严肃有威,“葛老师是个有良知的人。有人欲拿从前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来给葛老师使绊,我看他们是担心葛老师的自由言论会危及到他们的社会地位。你可听过《闻报》上‘炙言’这个名字?”
穆朝朝仍是摇头。她不大看书阅报,那是江柏远的习惯。有字的东西像账本之类,她看起来倒是更加感兴趣。江柏远也时常揶揄她“财迷”,又会感慨,若是他们能像阿年那般,既看书看报,又有生意头脑,江家当会越来越好……然而,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穆朝朝竟然又在想他。为防止自己继续走神,穆朝朝将眼神都放在江柏归那张极为认真的脸上。
江柏归像是对着一个懵懂的少女在说话,刚刻板起来的语态,忽而又成了温和的语重心长,“‘炙言’这个名字是葛老师的笔名,他在《闻报》上面发表的文章,多是声讨当局政府腐败言论的。那些人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葛老师曾与一名罗姓的女子有过感情纠葛,今日那罗家的人找上门来,说是女儿死了,被人找到尸体的时候,手里还握着葛老师家中的一把水果刀。警署的人当即就来了,葛老师本是要请我看电影的,才走到半道上,我们俩就被警察给抓了。我替葛老师申辩,他们毫不讲理,还用警棍抡了我,威胁我说,若是再乱喊,连我一块枪毙!”
江柏归说着,还撩起里衣给穆朝朝看。
果然,腹部上有一道深红的棍棒印记,想来明日定会淤青。穆朝朝攥了攥手里的沐巾,也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