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人总是要向下比的,是吧?衙役不靠饷钱活,俗话说得好,司命好见,小鬼难缠,衙役就是这小鬼,每个都掌握了一手刮油水的绝技。别的不说,单说吃饱饭……咱衙役大爷到你馆子里吃一顿,你竟然还敢要钱?愿意来你馆子里吃饭是看得起你,你要是知礼,该给点孝敬才对吧?当然了,背后有老爷的铺子,老胡是不敢这样讹上门的。即便如此,老胡也过得比那些饥一餐饱一顿的贫民好多了。特别是这个战乱啊,好几次波及了却月城。但却月城被波及后,愿意花钱打点差役的人家反而多了起来。流民进城不打点下差役?担心流民骚扰的平民人家不打点下差役?外地人搞个帮派不给点孝敬?城里原本的帮派想把外地帮派打下去不给点孝敬?小偷小摸多了,人流变得浑浊了,反而是衙役们搞钱的好机会。那几年,老胡过得那叫一个滋润啊。贱业?贱业怎么了?贱业吃的比你好穿得比你暖和,你们这些家伙过得还不如咱们这些贱业,到底谁才贱啊?老胡得意洋洋。然后他老母病了。详细点讲,是摔了。老人不好摔跤,摔一跤得去半条命。老胡也给他老母说过,如今要少出门,但他老母不应,当自己还是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到处挖野菜或者给人帮工。然后一摔摔出了个好歹。老胡嘴角好大一个泡,找了大夫,也找了巫婆方汉,后来还是在巫庙那里开到了好点的药,但也把老母给他存的媳妇本给花光了。巫庙说他不算贫苦人家,药钱不给他打折,老胡真的不服。果然还是瞧不起贱业!他老母也唉声叹气,说媳妇本没了他怎么娶媳妇。一根毛都没有的媳妇,难道会比他老母更重要吗?老胡有时候真不懂妇道人家的想法,只能道:“你好好吃药就是了,其他事别管。在屋子里也记得要杵拐杖,莫要出院子。”说完,老胡出门,和其他衙役一起走在街上,想着要去哪里多刮点。但最后还是没能多刮。不晓得怎么搞的,城里铺子倒闭的愈来愈多,就算后来有人盘下铺子再开,却不是过去熟识的乡里乡亲人,而是背后有人他们不能要孝敬的新掌柜了。老胡第一次仔细精打细算,不乱给街上的女人买饼子,好歹在第二次去取药前,将药钱凑够。他原本想自己去巫庙走一趟,但他老母却说她委托了在巫庙有关系的老姐妹,可以少花点拿药。有关系当然好啊,能少几文就是几文嘛,老胡自然没有什么不允许的。然后他老母就这么一命呜呼了。就这么一命呜呼了。老胡红了眼睛,冲去巫庙找人,巫庙却说第二次的药她老母根本没来开。然后老胡才知道,原来他老母还想给他找个媳妇,竟然将他给的药钱截留下来,只分出了些许,让她的老姐妹给她带“神药”。老胡又要去找那卖“神药”的大夫闹事,却发现那家新开的医馆,就是他和他兄弟们,没法去讹的铺子。他敢去巫庙闹事,却不太敢找这医馆。但他老母是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大啊,老胡如何咽得下这口草菅人命的气。哪怕其他衙役兄弟们都不愿陪他,他也鼓着劲走进医馆,必须给他老母要个说法。老胡得到的说法,是一张债单。“我老母在你家买药又不是没给钱!怎么还欠你家债了!”“对不住,咱家买药指定得用王家钱庄的票子,所以令堂不是欠咱家的债,是欠了王家钱庄的债。”“怎么可能!哪有买药得专门用某家钱票的说法!”“令堂开的这些药,差爷不会以为真就这么便宜吧?用王家钱庄的票子,才会打这个折扣,然后王家之后会将折扣的钱补给医馆,不然这个价格咱家医馆是亏大本的。”“可是,可是!我老母给钱了!”“这差爷要去找王家钱庄说,都说了,你家欠的是他家钱,他们只是听闻您最近在咱家这边闹事……啊不,是协商,才将债单送过来。”“……我老母因为你家的药死了啊!”“老太太年纪挺大了,最近天气又这么冷,很容易走的吧?也不一定是因为我家药的问题啊。”“你——”“好了好了,差爷,王家钱庄的伙计,还等着您呢!请您移驾,别挡在大堂这儿了,行吧?”老胡完全不懂。完全不懂他一命呜呼的老母,怎么给他留下这么大一笔债。老胡原本还想不还,结果发现他不理这债单没多久,班头就突然将他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