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这天界竟还有爱听报春子的小孩。”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谢灵徵忙问道:“是哪位前辈在左近?”那声音桀桀而笑,竟是同那报春子的歌喉一般难辨雌雄:“你管我叫前辈,嘿嘿,你该叫我老怪。”谢灵徵忽地反应过来:“是鬼道的前辈?”老怪道:“是鬼道的,但不是你前辈,是被关在你隔壁的倒霉鬼。”谢灵徵讶然:“我以为此处只关了我一人。”“老子打嗝放屁折腾了一天,你都没听到。”那人嗤笑,“这群道貌岸然的神仙抽了你的骨头吧?”谢灵徵道:“我的仙骨不是他们抽的。”对面安静了一瞬,忽而提高了声音:“哈!我知道了,你是谢灵徵!”谢灵徵一惊,继而笑道:“我是谢灵徵,原来你听说过我。”“我在天牢里关了有一百年,整天无事做,只好听那几个假仁假义的神仙瞎唠嗑。”那老怪道,“我听说过你,有名的桃花剑客,抽了一身骨头给伯壶公家那丫头,反害死了人家满门的那个混账东西。”谢灵徵涩然:“你可真是不给我留面子。”“伯壶公是我兄弟!”老怪嚷道,“老子本指着他修养生息,带兵打上来,杀他个千百把神仙,救咱几个老东西出去,然后顺带着把你也一块儿捞了,入赘他家当个漂亮女婿,现下好啦,全给你搞砸了!老子出不去,他没了女婿,不对,他连老命都丢啦!”谢灵徵听他颠三倒四地说话,不免摇头道:“老前辈,若伯壶公和灵玉姑娘好好的,我现也不会在此处,更不可能给他捞出去当女婿的。”“哦?”那老头长长地吐了口气,似有不屑,“你小子还能是为伯壶公坐牢不成。你杀了伯壶公,哪个神仙不拍手叫好,还能把你整到这个鬼地方来?你倒说说,若他不死,你现在人在哪儿?在萧无音怀里吃奶吗?”谢灵徵纠正道:“萧仙君是男子。”“谁记得他是男是女,是人是畜生。”老头啐了一口,“我且问你,伯壶公死了,泥下道的人怪你没有?”谢灵徵道:“以他们的秉性,若通晓事音,未必会加罪与我。”“那萧无音怪罪你没有?”“你这是明知故问。”谢灵徵无奈地扬了扬嘴唇,“萧仙君岂会将鬼道众的死活放在心上?”“那便是了。”老怪道,“无人责怪于你,你跑到这个地方来和我一起受罪做什么?”“我不杀他,他却因我而死。”谢灵徵坦言道,“我还不了他全家性命,只得以命相偿。”“你偿了性命,他全家的命便回得来么?”那人问。谢灵徵道:“纵使回不来,杀人偿命也是天理,否则天界为何又有‘天火柱’、‘斩仙魂’一说?”那老怪嚷道:“谢灵徵,你不是向来潇洒自由么?萧无音逐你出门墙,已然没法拘着你了,你连他教你的剑术都不想用,又为何要拿他教的那一套狗屁东西作践你自己?”谢灵徵坐直了身,正色道:“前辈此言差矣,灵徵虽天性顽劣、不服管教,却绝非肆意妄为、草菅人命之辈,伯壶公一家之死因我而起,理应由我所偿,若是来生有缘,我们自当再度为友、把酒言欢,不谈旧时恩怨。”“自然谈不得旧时恩怨!”老怪哂道,“百年前,我鬼道十府称霸一方,自九重天下皆为我等所居,道法律例皆为吾辈所定。咱几个老的最爱围猎神仙,强虏妇女,分赃财物,若是逮到一两个瀛台仙门出来的大家子弟,非关起来,好好折磨作弄上三两日才徐徐弄死,把他血涂在墙上,图个吉利。伯壶公那老儿虽与我等来往不甚密切,但他做过的‘好事’又岂会少,我鬼道十将三魂七魄都是杀孽染黑的,你那嗜洁如命的师父自然恨之入骨,他都不让你与我们往来,你又为何非要与我们夹缠不清?”谢灵徵沉默片刻,未曾反驳,只称:“就我所见所闻,我只知伯壶公豪爽开明、乐善好施,庇佑世人、仗义为友,我与他可把盏一谈,亦愿以一身仙骨结此知交。”“嘿嘿,百年前,萧无音一剑破天,我们几个老东西死的死、残的残,妖魔鬼怪死了大半。伯壶公凭一己之力带着剩下的小辈在泥下开疆扩土、重建住地,鬼道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夹紧尾巴做人。”那老怪道,“一晃百年,阴魂川成了飞龙川,吞命树成了姻缘树,伯壶公成了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连神仙都愿意为他献命——我问你,你若早先知道他曾经泯灭人性,妄杀无辜,你可还会救他的女儿?”“伯壶公业已改邪归正,况且灵玉何其无辜。”谢灵徵道,“我仍愿救他女儿,不问旧事,不寻旧因,与他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