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徵道:“仙君!这是我的劫数——”“是我逆天而为,与你并无干系。”萧无音低声道,嘴角溢出血丝,他浑然不在乎,“雷劫之事我与泥间僧提起,他会替你护佑众鬼。”谢灵徵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耳边雷声愈来愈急,但他心知不过十数道,萧无音却已有不支之状,他想挣开,却被狠狠地捉着,素来冷淡自持的瀛台仙君像一副滚烫的枷锁,与他纠缠在一处,生拉硬扯着将他禁锢在怀中,莫说天雷,他甚至不欲让他淋着一滴雨水。“仙君,灵徵本是将死之人,断断当不得你如此。”谢灵徵急道。萧无音猛将他按在地上,冷声道:“你还活着。”“仙君——”“你听着,谢灵徵,我宁肯自身化为灰烬,也不愿你自伤性命。”瀛台仙君目色如刀,一头白发披散开去,竟真有几分像食人罗刹,“懂吗?”谢灵徵双目微瞠,一时竟无言相应。雨跳如豆,雷鸣若鼓,起初萧无音连眉头也不拧一下,到了后来,紫光每一闪现他的身子都要震上一震,谢灵徵胆战心惊地抓着他的领口,想推开他与他调换了位置,萧无音却抬眸,冷厉地扫了谢灵徵一眼,继而微一动唇,念了句:“定身”。谢灵徵应声一僵,浑身上下不得动弹,只见萧无音甫一开口唇间便涌出一大口血来,他登时目眦欲裂,急喊道:“仙君,你不要再……”“住口。”萧无音命道,语毕似是又觉自己过于严厉,便轻轻顺了顺谢灵徵的背脊,低声道,“灵徵,不怕。”瀛台仙君的声音在发颤。谢灵徵只觉五内如焚,他何曾见过萧无音这般狼狈的模样,终是再不敢妄提生死情债,只得拿尚可微动的指尖扣着萧无音的腰身,似是如此便能分担那漫天狰狞的雷火。雷霆并不会因为换了承受之人便容情,它依旧轰响不止,接连不休,撕天裂地地劈落在一袭素白的仙君身上,毫不留情地撕开他背上拿到始终藏于衣下、不容任何人见得的沉疴陈伤,层层叠叠的白袍上绽开一朵不断洇开的血花——瀛台仙君没有仙骨,这每一道天雷,便生生耗去他一分寿元。不过多时谢灵徵便觉察到自己的掌心沾了一整片湿黏,他抬眸看向萧无音,只见那仙君半阖着目,似醒非醒,被血染得殷红的唇皲裂着,抿得极紧,脊背挺得笔直,浑然不似有伤,只是谢灵徵掌心的血愈来愈多,将那白衣也遍染了血腥气,如此重伤,又如何能瞒得过去?谢灵徵终是再度开口,哑声道:“仙君!你身上伤了,把定身咒解了罢!”萧无音未曾作答,也未像方才那般斥他,只是松松地搂着他的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白袍上的血渍漫到了身前,从领口滴落,恰好落在谢灵徵额头,顺着他的面庞滑下来,谢灵徵眼睁睁看着,眼眶涩然,面上血雨混杂,竟不知可有落泪。又一道雷霆击落,瀛台仙君终是不支,身形一颤倾倒于地面,肩头委顿,谢灵徵一眼越过那肩背,便瞧见脊椎处那狰狞见骨、焦黑外翻的伤处,终是再难抑制,哭道:“师尊,你快把咒解了——我挣不开,你把咒解了——”萧无音单手撑着地面,略支起身,垂首吻了吻他因哭泣而不住颤抖的喉结,低声哄道:“莫怕,无妨。”雪白的前襟已然血迹斑斑,萧无音覆去,将额头与怀中之人相抵,沉黑的眼瞳有些涣散,但里头却似藏了此生未曾有过的光晕。他的额头有些发烫,与谢灵徵冰冷的“五老之躯”相触,便再也不想分开。“萧无音……”谢灵徵死死地盯着他,嘶声道,“求求你,把咒解了……”萧无音未置一词,在滔天的雷声中,于对方唇上留下一个淡到几乎没有触感的吻。他再没有说一句话,只用仅剩的全部力气触碰着怀中人,冷清冷心的仙君至今不明白爱欲情渴,但他会像任何一个凡人一般,渴盼至亲至近的相依相偎。直至雷声渐低,雨点渐弱,他方在嗓间哑然道了声:“咒停。”定身咒应声而解,谢灵徵立刻翻身跃起,将伤痕累累浑身血污的仙君抱起来,而后者已失却了意识,双眉紧蹙,呼吸微弱,近似于无。谢灵徵抬头看了眼天际,厚重的积云渐渐散去,露出雪霁晴空,清辉洒落在他的肩头,竟有些灼烫,这是初春将至的预兆。明澈的日光下,瀛台仙君的身躯逐渐冰冷,萧无音仍然紧握着他的手腕,却兀自陷入漫长的沉眠。心有音泥下道遭了雷声雨点大半日侵袭,泥下道鬼怪却多数不知天雷劫之意,只道是春雷降临。阖门闭户熬过一遭骤雨后,又见云散日出,熏风拂面,淤泥海徐徐退去,众鬼便出得门来,左邻右舍间相互拱手示意,道一声春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