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云溪走下马车,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巴结:“王爷前日派人送来的图样,小的命能工巧匠连夜打造,总算是没令您失望,还请王爷王妃移驾贵宾楼一试!”元焘却摆了摆手:“不必了!你命人拿来就好。”掌柜讪讪地称是,云溪却知道两人还未曾用膳,怕是元焘取了东西,就要马上离开。不多时,从柜台后面走出一个极美貌的红衣女子,她手里捧着一个异常精致的木匣,身后还跟着另四个手捧鲜花锦盒的女子,非常惹眼。元焘卖弄地自木匣中取出一支通体莹润的白玉钗,亲自别在云溪云鬓上:“听闻爱妃素喜白玉,正巧不久前本王得了一块番邦馈赠的羊脂美玉,心想唯有此玉制成的钗簪才将将衬得上爱妃的花容月貌。”当“花容月貌”四字落入耳中,云溪听见旁边有人低低笑出了声,“如果这也算花容月貌,那我老婆子岂不也是仙女下凡?”她登时微微尴尬。熟料元焘却听而不闻,神情淡定的不能再淡定。云溪狐疑地看了元焘几眼,立刻回想起元焘说“花容月貌”时的语气眼神,登时,一张粉脸倏地由红转白,颜色如同那白玉钗一般惨白……共膳隐隐觉得自己被元焘拎着当猴戏耍,云溪如丧考妣,顿时觉得自己连日之举就是多余,一时兴致全无,全程冷着一张粉脸。却说元焘招摇够了,把马雪蹄青骢马丢给高欢牵着,自己一俯身也钻进马车。云溪这时一看见他就有气,只是稍微让了让位置,连招呼都不想和他打。元焘浑然不觉似的,搂着云溪蛮腰,勾唇揶揄道:“慢慢的,次数多了,爱妃便习惯了!”云溪发作不得,胸中难免暗暗憋了一股郁结之气。马车三弯两绕似是驶出城门,车速渐渐加快,终于在一炷□□夫后,缓缓停在一处古朴幽静的院落前。元焘扶着云溪缓缓下了马车,一双琥珀色眸子噙着浅浅笑意:“爱妃瞧这园子如何?”云溪冷眼斜睨,只见眼前这座园林依山傍水春意浓浓,门前栽着一片翠竹,走进去后小桥流水错落有致,绕着青砖黛瓦的庭院蜿蜒曲折,好一派江南水乡风情,颇有一番昔日浔阳皇城登高望远时的凭栏雅意!将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叹小心翼翼掖好,云溪看向元涛表情皆无,连声音都显得疲惫懒得应付:“妾身哪里会有什么见识,只要王爷觉得好便好!”元焘却丝毫不以为意,牵起云溪的手抱怨:“本来想和爱妃去醉仙楼小叙,但跟屁虫太多,吵得慌!”云溪心里想:这还不是王爷您干的好事!跟着元焘,云溪来到一处高阁,只见桌台上菜品琳琅满目,娇翠欲滴的是新鲜藜蒿,褐黛如丝的是根根烟笋,真真是好一席口味地道的浔阳特色菜!有那么一刹那,云溪感觉自己眼底几乎泛起水雾。想当年,她在浔阳皇宫想吃什么山珍美味,只需吩咐下去,便流水般地端上了席。可自从被贬至秣陵,即便那一方小小行宫里被拘的是前朝皇帝,菜里想见一些家乡味道,都是难上加难的事。更休提,她千里迢迢地来到北地,根本鲜有人知晓,她其实最爱吃故乡那些土味!元焘见云溪微微动容,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之色,他拉着她坐下:“准备的仓促,也不知合不合爱妃的意。”云溪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淡漠的声音终究掀起些许不一样的微澜:“王爷有心了!”元焘闻言,冲云溪眨了眨眼。他那淡淡琥珀色眼眸中好像融化了日月星辰,荡漾出点点流光,有些许悄悄掠进了云溪的心底里。云溪哪里舍得动箸。熟料下一刻,元焘却举起鎏金银箸,将一丛翠绿如许的藜蒿夹到云溪碗中,揉了揉鼻,打岔道:“这颜色还挺好看的。”云溪心知他是因为自己第一眼看的便是藜蒿的缘故,眼眸中微光浮动,突然不恼他了:“这季节,正是吃藜蒿的时候。”元焘却轻轻“哦”了一声道:“原来这是藜蒿。”云溪不知是哭还是笑:“王爷莫非头回吃藜蒿?”“可不是!”元焘郑重把头一点,也夹了一丛藜蒿,放入口中,“累趴下六匹好马,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东西,本王可得好好尝一尝。”云溪暗暗吃惊:“八百里加急?”坦白元焘举着银箸往藜蒿盘里一指:“要不平京哪有这种东西?”云溪登时想起那烽火戏诸侯的褒姒,脸色微白:“王爷莫不是动用了驿使?”驿使是负责传送朝廷文书的小吏,邦国之间但凡有重要信函,都是由驿使骑骏马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驿站马匹也是有专人喂养的,昔日前楚每年都在这一块单独划拨了不少费用,若有人私自动用驿站马匹,一经发现其罪当诛。“只是折损了本王闲养的几匹良驹而已,何足挂齿!”元焘似乎看出云溪眼底的担忧,握住了她的手宽慰道,“爱妃如此紧张,可是在担心本王?”云溪这才惊觉,自己先前那点不痛快,不知何时竟已烟消云散。由于吃人嘴短,云溪在元焘紧紧注视下,脸颊难免浮现出一抹微红:“王爷是妾身的夫君,妾身自是放在心上。”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没事最好,否则自己难免会被牵连!元焘只笑不语,换着花样给云溪夹菜,自己却吃得不甚多。云溪琢磨着:看样子纸里包不住火,他这是要先礼后兵?不出所料,待云溪吃的差不多了,元焘命人撤下宴席,忽然话锋一转道:“有一句话,我前几日便想要问你。”云溪眼角微抬,稍稍有些意外——这回元焘居然没有自称“本王”,而是用“你”、“我”。元焘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溪,正色道:“那日我暗示你以南梁公主身份为己开脱,你为何脸色骤变,不依照我的计策行事?”云溪立即想起那日淑妃咄咄相逼,元焘背对众人,轻轻朝她吐出一字:梁!思忖片刻,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王爷消息灵通,应该知晓妾身并非梁帝亲生。”元焘果然点点头:“你是南朝前恭帝楚德文之女。”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都不提云溪乔装扮丑之事,元焘把玩着酒杯忽然放下,突然斜向云溪:“莫非恭帝竟是遭梁帝残害致死?”云溪很想揶揄过去,可惜做不到。她已知再也瞒不下去,恨恨地咬牙切齿,终于在元焘面前暴露最真实的自己:“妾身与梁裕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元焘见云溪脸色煞白,迟疑了一下,道:“梁宫贴出的告示说是恭帝突发心疾不药而亡,但我北邺派出的暗探却说有可能是被下了毒。”云溪目光微垂,透过鎏金银箸繁复的纹理,仿佛看到了南朝十数年间动荡不安的朝局,以及父皇死不瞑目的那一幕。她咬了咬唇,声音沙哑着地对元焘说:“一床破被!”元焘一怔:“破被?”云溪手指微屈,纤长而薄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刺得她掌心有些痛:“父皇未饮那鸩酒。他一生信奉佛教,说佛祖有云,‘人凡自杀,转世不能再投人胎’。那些人听了,便用棉被……”说到这里,她一阵哽咽,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元焘唏嘘,将云溪一双冰凉小手握进掌里:“是我唐突了!”云溪垂下头长睫微动,觉得眼下不失为一个就坡下驴,主动和元焘把话挑明的好时机,咬了咬唇道:“妾身当初迫于形势嫁给王爷,心有不甘,故而没有以诚相待。”元焘琥珀色眼睛眸光黝黝倏地闪亮,似是鼓励,又像是殷切期盼。云溪不敢看他,顿了顿,硬着头皮道:“妾身,妾身脸上原本没有这块胎记。”说完垂下头,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