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了描字的抄本和一小袋银元给霍屿。走了好远的路,想了好多的话,在车站送别的时候,霍屿却一句都没说出口。他只是站在原地,和从车窗里探出头的褚寅用力地挥手,等火车开了一段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追着跑上去,像骤然间失去一切的人般,跪在地上痛哭起来。褚寅去了北平,或许不会再回来了,而他像被迫扎根在荒地的杂草,永远地被锁在了这破败的乡下。-“霍哥,你昨夜做噩梦了?”霍屿是被褚寅摇醒的,他坐起来擦了擦眼角,才蓦然发现自己哭了。他摇摇头,笑了笑,对褚寅说:“我又想起阿母了。”褚寅握住他的手,说:“阿姨也不想你一直为她难过的,霍哥,人总是要走出来的。”“等太阳下去了,你同我去抓鱼罢。”霍屿呼出一口白气,说。褚寅欣然同意道:“这是当然,我可好久都没去河上。”他说到一半,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说,“不过这凫水的功夫我是真学不会,想来人各有长,也就不勉强了。”前夜虽下了雨,隔日的天气却很好。天上云很少,夕阳自西落下时,余晖将河水染成了金红,成群的小鱼游过船底,渔民们的歌声和村子里烧起的炊烟一起,慢慢地飘散在了半空。夜幕降临后,皎洁的明月光笼着小船,霍屿和褚寅碰了碰盛酒的陶碗,大声地笑着,回忆着着少年时一同做过的乐事。褚寅打着酒嗝站起来,给霍屿朗诵他写的诗:“当水鸟和游鱼沉眠时,一叶小舟悄无声息地行着。当万事万物都静寂时,我说月色便仅归你我。船夫唱着嘹亮的歌,我们的船顺着河流而渐渐远去——它漂进茫茫海中,也漂进少年的梦里。”霍屿把剩下的一口酒倒进嘴里,解下短衫递到褚寅手里,说:“你替我拿着,在心里数一百下,我就会上来了。”褚寅带着醉意笑着点了头,霍屿就纵身跳进了河水里。夜色太暗了,他没能注意到霍屿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是含着泪的,是决绝的,是那样的深沉,如同万里外波澜着的黑色海面。他只是认真地数着,等待着那肤色黝黑的青年带着大鱼和笑容,再从河底冒出头来。“一,二,三……”“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一百,一百零一……”河水平静得毫无声息。他就这样一直数到了天明,霍屿也没有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