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言重了。”谈璓献上战利品,君臣你来我往,客套几句,回宫再行封赏。不出众人所料,一道圣旨将这位年仅二十四的探花郎封为文靖伯,一时风头无两,羡煞旁人。谈璓回到家中,天色已晚,母亲正在堂上等候。廊下站着几个丫鬟,清一色的白纱衫儿,绿罗裙,谈璓一路走过去,依次向他行礼。却有一个不知是略显迟缓的动作,还是那仓促的一抬眸,看起来和别人不太一样。谈璓便多看了她一眼,她站在一盏六角宫灯下,半低着头,融融暖光笼罩着纤纤身量,明明生得并不出色,却叫他心中一动,陡生出几分异样感。人生如戏(中)他脚步并未停留,经过身边时,燕燕闻到他从宫里带出来的,附着在他铠甲上的淡淡龙涎香。这味道令她胆寒,这个人却令她着迷。谈璓走到堂上,见过母亲,问了几句近况。谈母道一切安好,问他皇上说了些什么。谈璓道:“皇上说这宅子不合规制,欲把空置的安远侯府赐给我们,我没要,说母亲在这里住惯了,正好隔壁的侯尚书告老还乡,回头把他家的宅子买下来,打通了修整一番就是了。”谈母点头道:“如此甚好,免得落人口实。你年纪轻,承蒙皇恩走到这一步,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你呢。”吃了口茶,道:“皇上还说什么没有?”谈璓道:“没什么特别的了。”谈母道:“我倒是听李妃娘娘说,皇上有意将公主许配给你呢。”谈璓愣了愣,道:“有这事?皇上并没有提起。”谈母深深看他一眼,道:“没有最好,我并不希望你与天家牵扯过深,但皇上既然起意,你便要早做准备了。”谈璓默然片刻,道:“我明白。”谈母道:“隔壁修整一番,正好给你成亲用,以后你们就住在那边,我也图个清静。家里丫鬟少,新买了几个,到时候跟去服侍你们。”谈璓看看外面,道:“原来是新买的,难怪看着脸生。”燕燕顶替的这名丫鬟叫竹香,淇雪顶替的叫梅香,原来的竹香和梅香也是刚入谈府,每日不过在内院打杂,被她挑中,每人一百两银子打发走了。她这辈子没伺候过人,为了多看谈璓几眼也是豁出去了。谈璓回房换了衣服,与母亲在花厅用饭。燕燕用托盘端着一碗汤,颤颤巍巍地走进来,脚步姿势都透着一股不协调。淇雪跟在她身后端着一盘菜,看得提心吊胆,后悔没把她手里的汤换过来。燕燕好不容易把这碗汤端到桌边,已经洒了不少在托盘里,放下托盘,正要把汤碗拿出来,不想烫得很,痛呼一声松开手,那碗汤便朝旁边的谈璓泼过去。谈璓听那啊的一声,有些失神,身体反应却极快,伸手在桌沿一推,连人带椅让到了一旁。汤碗摔在地上,咣当一声,四分五裂,桌上地上汤水横流。燕燕意识到闯了祸,放不下身段认错,低头杵在那里一言不发。谈母蹙眉看着她,正要开口训斥,谈璓道:“算了罢,新来的难免不小心。”便叫人来收拾了。燕燕知道他一向好性儿,不以为意,福了福身,捏着嗓子道了声歉。谈母冲她摆了摆手,道:“下去罢。”谈璓转头看着她的背影,越发觉得像了。可是燕燕怎么会来他家做下人呢?一定是他想多了。谈府男仆远多于女仆,对婢女很是宽厚,燕燕在这里忍辱负重,其实比在家清闲,毕竟事情本来就不多,还有淇雪帮她做。几天过去,除了偷看谈璓,她几乎什么都没干。她拖拖拉拉不肯把话对谈璓说清楚,高嬷嬷和淇雪都心知肚明是为什么,也无可奈何。却说谈璓的父亲不仅是前朝名将,亦是书法名家,燕燕听说拾翠堂存放着这位老将军的墨宝,这日趁老夫人和谈璓都外出,便溜进去欣赏。不想谈璓回来得早,欲往拾翠堂找一幅字画,走到窗边,透过窗纱,发现里面有人。他将房门轻轻推开一条细缝,看见一道窈窕身影立在一幅草书的《白雪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此情此景,何等眼熟!多少次他在薛府的观鱼阁里这样看着她,或是春日的清晨,或是夏日的午后,或是秋日的傍晚,或是冬日的深夜。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江水,倏忽间将他淹没。他惊异于点点滴滴都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日。这一场姑苏鸳梦,他要怎么走出来?或许永远都走不出来。日头偏西,将他的影子推至燕燕脚下。燕燕一回头,看见门外的他,生怕被他认出来,不得不结束这最后的纠缠,急忙拿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向他道个万福,装腔作势地在有灰没灰的地方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