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谁敢说这一见钟情全与色相无关?
而在灵素见过紫衣之后,也才知晓何为花容月貌,活色生香。原来,一切早已注定,这样平凡的自己在袁紫衣的绝色容颜面前只余悲哀,乌鸦终究变不成凤凰。
只是,假如程灵素也是绝色女子呢?至少,和袁紫衣一样美,甚至不用比她更美,那么胡斐,会不会爱上她?从来不去设想,也不敢探询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她会难过;如果是肯定的,她会更加伤心。
再后来,胡斐竟向她提出结义,灵素原本以为只要暗暗的为他安排好一切,他一定回看见,以为只要默默为他付出真心,他总能感到,以为只要偷偷恋着爱着,他总会回应。可是胡斐仅用结为兄妹这四个字,便不费一丝力气就摧毁了她最后的希望,她狠狠的拜了十下,每一下都掷地有声,重重的将她再一次推向深谷整整十拜,拜去了她所有的眷恋,却忘记带走她的爱恋。究竟还是不忍割舍呀,漫天星宿,她选择追随了一颗不属于自己的星星。一声声叹息为谁而累,一滴滴清泪为谁而泣,一丝丝情素为谁而生,一株株海棠为谁而落,一抹抹嫣红为谁而绽,一段段剪影为谁而忆,一缕缕芬芳又为谁而亡……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随,不过生死相随的亦只有她一个罢了。那日以后,灵素对胡斐的爱便转为深沉含蓄的爱了,如果说前面象火一样熊熊的烧,现在则象万川归海一样,慢慢的积攒起来了。她那柔弱瘦小的身体里其实埋藏着火山般炽热的情感,而她却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泄露出来。因为她已经知道,胡斐是爱袁紫衣的,也只爱袁紫衣。想来世上毒性最强的药不应是“七心海棠”,而是那份让人意乱情迷的牵引,那才是真正找不到解药的毒药。
只是灵素不愿离开胡斐,或者说,无法离开。因为,守在他的身边固然离痛苦近了,可是离他远了便失去了全部的幸福,所以她只能默默地爱着胡斐,退居到袁紫衣的影子后面。虽然心里难过,更多的是沉默的无奈,程灵素依然和他结拜,从此以兄妹相称,自己今生只是他的二妹。最痛的不是不爱,而是不能停下自己的爱吧。
也许灵素若一生未遇见胡斐,生活会很平静在那洞庭湖畔,隐姓埋名,伴着那习习冷风,伴着晨昏日落,继承师傅衣钵,渐去那羡慕繁华之意,争强好胜之心。如果程灵素明知痴爱无望,毅然离开胡斐,她的人生,又会有如何的锋回路转?
胡斐自识灵素以来,他虽一直心里有着袁紫衣的影子,但也时时感觉到灵素对他的一片心意。数万里灵素默默的追随,二人风尘仆仆,无数次的出生入死,一起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情,除恶人,找苗人凤,护送马春花……
彼此间的情义越来越深,但也仅仅只是情义。徒留下彼此错误的相遇,纵使有缘相遇,却只能擦身分离。灵素心中的痛却是越积越多,对胡斐的爱,已不能单单用爱之一字来形容。刻骨铭心与分隔天涯的相思,不足称为相思,咫尺之隔的相思,才最令人憔悴。那是生死不渝的爱恋,而那一天也终于到来了……
所谓前世(二)
庙内,程灵素握着胡斐的手,心如刀割,自己虽然得脱大难,可是胡斐为了相救自己,手背上已沾上了碧蚕毒蛊、鹤顶红、孔雀胆三种刚毒,《药王神篇》上说得明明白白:“剧毒入心,无药可治。”难道挥刀立刻将他右手砍断,再让他服食“生生造化丹”,延续九年性命?三般剧毒入体,以“生生造化丹”延命九年,此后再服“生生造化丹”也是无效了。他是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亲人,和他相处了这些日子之后,在她心底,早已将他的一切瞧得比自己重要得多。这样好的人,难道便只再活九年?
程灵素不加多想,脑海中念头一转,早已打定了主意,取出一颗白色药丸,放在胡斐口中,颤声道:“快吞下!”胡斐依言咽落,心神甫定,想起适才的惊险,犹是心有余怖,说道:“好险,好险!”见那《药王神篇》掉在地下,一阵秋风过去,吹得书页不住翻转,说道:“可惜没杀了这三个恶贼!幸好他们也没将你的书抢去。二妹,倘若你手上沾了这三种毒药,那可怎么办?”程灵素柔肠寸断,真想放声痛哭,可是却哭不出来。
胡斐见她脸色苍白,柔声道:“二妹,你累啦,快歇一歇吧!”程灵素听到他温柔体帖的说话,更是说不出的伤心,哽咽道:“我……我……”胡斐忽觉右手手背上略感麻痒,正要伸左手去搔,程灵素一把抓住了他左手手腕,颤声道:“别动!”胡斐觉得她手掌冰凉,奇道:“怎么?”突然间眼前一黑,咕咚一声,仰天摔倒。胡斐这一跤倒在地下,再也动弹不得,可是神智却极为清明,只觉右手手背上一阵麻,一阵痒,越来越是厉害,惊问:“我也中了那三大剧毒么?”
程灵素泪水如珍珠断线般顺着面颊流下,扑簌簌的滴在胡斐衣上,缓缓点了点头。胡斐见此情景,不禁凉了半截,暗想:“她这般难过,我身上所中剧毒,定是无法救治了。”刹时之间,心头涌上了许多往事:商家堡中和赵半山结拜、佛山北帝庙中的惨剧、潇湘道上结识袁紫衣、洞庭湖畔相遇程灵素,以及掌门人大会、红花会群雄、石万嗔……这一切都是过去了,过去了……他只觉全身渐渐僵硬,手指和脚趾寒冷彻骨,说道:“二妹,生死有命,你也不必难过。只可惜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做大哥的再也不能照料你了。那金面佛苗人凤虽是我的杀父之仇,但他慷慨豪迈,实是个铁铮铮的好汉子。我……我死之后,你去投奔他吧,要不然……”说到这里,舌头大了起来,言语模糊不清,终于再也说不出来了。
程灵素跪在他身旁,低声道:“大哥,你别害怕,你虽中三种剧毒,但我有解救之法。你不会动弹,不会说话,那是服了那颗麻药药丸的缘故。”胡斐听了大喜,眼睛登时发亮。
程灵素取出一枚金针,刺破他右手手背上的血管,将口就上,用力吮吸。胡斐大吃一惊,心想:“毒血吸入你口,不是连你也沾上了剧毒么?”可是四肢寒气逐步上移,全身再也不听使唤,哪里挣扎得了。
程灵素吸一口毒血,便吐在地下,若是寻常毒药,她可以用手指按捺,从空心金针中吸出毒质,便如替苗人凤治眼一般,但碧蚕毒蛊、鹤顶红、孔雀胆三大剧毒入体,又岂是此法所能奏效?她直吸了四十多口,眼见吸出来的血液已全呈鲜红之色,这才放心,吁了一口长气,柔声道:“大哥,你和我都很可怜。你心中喜欢袁姑娘,那知道她却出家做了尼姑……我……我心中……”
她慢慢站起身来,柔情无限的瞧着胡斐,从药囊中取出两种药粉,替他敷在手背,又取出一粒黄色药丸,塞在他口中,低低地道:“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无药可治,因为他只道世上没有一个医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会待你这样……”剧毒入心,无药可治。可是连她那号称毒手药王的师傅也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会有一种解法,那便是以己之命,换人之命,无嗔大师算不到的是这世间的痴心真爱。这种解药就是——生命,以生命为解药,是灵素对胡斐最后一次爱的表达。是她对爱情的执著与追求,心灵的纯真与美好。而此时的灵素,心却已经碎了,但她却无从感觉,因为,她要用她仅剩下的全部生命,就这样痴痴地望着她一生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