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衾淡淡一笑,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六安瓜片,轻嗅茶香:“好茶。”万贵妃笑道:“太子殿下喜欢就好。”萧长衾的脸被氤氲的白气半遮挡着,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听得见低低的声音:“我见贵妃娘娘也不大中意这个弟妹,万将军本人多年前就明确表明了不喜。”万贵妃眉尖一挑,心说就她来看,万玉深可不是不喜欢的样子啊。“而依我所看,谷雨也并不倾心于令弟,他们俩却生凑到了一起,实在是让人难过,”萧长衾看向贵妃,“可贤妃的弟弟刚刚迎娶了户部侍郎家的千金,郎才女貌,甚是般配。两相一比较,娘娘这边便显得不那么如意了。”万贵妃脸色一僵,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狠狠掐进了肉里。萧长衾饮了口茶,悠悠笑道:“而我恰好又得了个信,对娘娘极为不利。”万贵妃神色一紧:“什么信?”萧长衾悠然一笑:“贤妃娘娘,有喜了。”万贵妃脸色瞬间煞白,身子软软往后一靠,再维持不了仪态。无嗣是她最大的不安,试过御用的民间的无数法子,都没法让她这不争气的肚子挺起来。好在自她入宫以来,皇帝独宠贵妃,其他妃子也都没什么动静。没想到何清月那个贱人竟怀了龙种!深宫里的女人,唯一能依仗的唯有子嗣。而今老皇帝眼看要不好,往后她一无圣宠,二无后代,还不被压得死死的?萧长衾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微笑放下茶盏,依旧是那张温和笑脸:“听闻将军府赵老夫人一直中意阮侍郎家的小姐,若这门亲事可成,对贵妃娘娘不是好事吗?”万贵妃到底宫心已久,知道这红墙之内绝对没有平白的好事,目光深深地问他:“促成这门亲事,对太子殿下有何好处呢?”萧长衾站起身,盖上那盏只喝了一口的茶:“我开心。”将军府的院里,阮莹念着贵妃娘娘的嘱托,鼓起勇气道:“娘娘说……上次也没顾得上和谷小姐好好聊聊,这次想叫你们再进宫一趟,没外人。”没外人……当然也包括她自己。阮莹原本几乎已经心灰意冷了,她可以让老夫人待她如亲生,她可以在庶务上事事处理得比谷雨好,她可以出入京城高门扮好大家闺秀,可只要谷雨在,万玉深就永远不会看她一眼。不,就算谷雨不在,他不也不会看她。阮莹不知道是为什么,万玉深待家中下人都比对她温和,一看见却她好像要刻意回避似的,冷淡得像块不会融化的冰。她在京城有家,却天天赖在将军府里,等了又等,始终没等到万玉深那真新鲜劲儿过去,终于不甘地发现,她的玉深哥哥对那个人似乎不只是玩玩。但如今贵妃娘娘也站在她身后,阮莹心底又有了底气。她要做他的妻,哪怕她的意中人已经有了夫人。阮莹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对,在她看来是谷雨横空出世抢了她的位置,而她只不过是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从她手里抢回来。阮莹扬起脸,打扮精致的面孔上找不出一丝瑕疵,一双剪水秋瞳盈盈望着他,藏着无数欲言又止的情意。奈何,对面是个瞎的。万玉深面无表情,心里正算着时间,谷雨一大早就和兄长出了门,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怎么还不回来?中饭总要回家吃吧?将军想着事,也没觉出万贵妃遣阮莹来递口信有什么奇怪之处,随口答道:“过一阵吧。”阮莹柔声劝他:“就一起吃顿饭,聊两句,娘娘在深宫也无人陪着,想是……”谷雨远远看着,手指慢慢攥成拳,忽然想照着那俩人的脸一人来一掌。她这股气来得又快又急,快得自己都没法想明白原因。她本能想眼不见心不烦转身走了算了,可手里的纸包箍着她,谷雨忽然就不想悄无声息地走开。她提起手里的桃酥,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忽然用力甩到了墙上。“啪”的一声,纸包落在地上,露出里边的东西,虽成了渣。万玉深听见动静,回头一看,见谷雨冷冷地睨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跑了。生气了?将军微蹙起眉:是生气了吧?他转过身就想去追,阮莹情急之下伸手去抓他胳膊:“玉深哥哥!”万玉深眉心还折着,回头看她时隐约透出一点少见的不耐烦:“这事我记下了,回头我同谷雨商量商量。”说完便转过身,大步追人去了。谷雨抿着嘴角一路乱跑,最后还是跑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心里生着气,小姐脾气翻上来,在心里恨恨地想:回去就把他那张床掀了!让他去表妹房里睡好了!她沉着脸,气势汹汹地回卧房去掀床,转过游廊时忽然看见林青从对面的书房里走出来,对着房里轻轻一弯腰,恭敬地说了什么。谷雨下意识地闪到一边,看林青走出去,似乎是去找万玉深。谷雨心口无端跳了起来——又是谁?是上回在书房里等万玉深的人吗?她犹豫片刻,四下看了看,最后还是往书房摸了过去。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谷雨磨着牙想。手搭上房门时,她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心就要推下去。可她手刚一使劲,身后忽然传来了万玉深低沉的声音。“做什么呢。”谷雨吓得一激灵,手哆嗦着往前一递,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房里的人一看,笑出声来:“哟——”世子最近风头正紧,万玉深到底有所顾虑,不好让屋里那人大大咧咧地出现在将军府。他上前两步,手在谷雨背后带了一下:“进去说。”谷雨愣愣地被他半推进房中,看着对面峨冠博带的贵公子,眼睛都忘了眨。脸是一张脸,风流恣意的笑容也没变,可他一身锦服,敲打着手里的竹丝扇坐在那里,似乎就变了个人。傅千引被她盯得后背发毛,干咳两声:“看什么?这时候才知道为师的英俊?”谷雨幽幽地看着他:“是啊,现在才知道。”万玉深在他们俩中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引着谷雨往另一边坐,嘴上问傅千引:“有事?”傅千引一挑眉,朝谷雨看了一眼,又看回万玉深,询问的意味十分明显。谷雨紧紧地盯住他,神情幽怨得像被丢弃的小孩子。万玉深按着谷雨的肩膀让她坐下,自己坐在旁边的圈椅上,给她倒了杯茶,然后才平静地看向傅千引,淡淡道:“无妨。”傅千引眉毛扬得更高,打趣地在他们俩中间看了一圈,然后才欣慰地朝谷雨笑了笑:“不错嘛小谷子。”谷雨脑子全是她师父谜一样的身份,一时忘了自己方才还想暴打身边这个人,竟然让他安稳地在自己身边坐下了。见万玉深不避讳谷雨,傅千引自然就更没什么顾虑,直接道:“你近日面圣没有?”万玉深摇头:“我进宫几次,陛下都在卧床休息。”傅千引看他果然没有给自己也倒杯茶的意思,只好干着嗓子继续道:“也是巧了,我今日跟我爹进宫,赶上那位状态不错,说了会儿话。”他原本闲云野鹤的一个人,从来对争权夺势没半点兴趣,有那时间坐高堂,不如上青楼听听弹唱。他这次被万玉深亲自半押半送地弄回来,原本也是想着糊弄一阵,然后再寻时机逃出去浪。于是他听命供了个闲差,每日跟着他爹参与朝政,可有可无地往那儿一杵,专心致志地当壁画。谁知道太子跟吃错了药似的,天天和他过不去。傅千引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必有反对的声音,不是萧长衾就是东宫党羽。如今圣上养病,政务都由丞相代为主事。不在天子面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着一件事:待一朝帝薨,谁人践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