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玉深一顿。他盯着眼前这张小脸,默默地想:若是她说因为不喜欢我,或者是另有所好,待会儿回去他就把人绑走。……直接绑到将军府,藏起来,不管怎样,人得是我的。谷雨不知道将军平静面孔下惊涛骇浪的想法,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他:“……当年我爹在朝中为官,一着不慎犯了忌讳,朝中好友万老将军进宫面圣,出来带着外放诏书,我爹连迁数级,从京官贬谪至此,皆拜万家所赐。”“——如此深仇大恨,将军还敢提亲?”万玉深的神情微不可查地松了一下,唇角勾起:“正好赔罪。”谷雨仔细盯着他观察,发觉自己根本看不透此人想法,只在心中愈发确定,他娶自己绝对有所图谋。谷雨咳了咳,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要申明一点,我当年是对你……咳,那个什么,但现在我已经不……”她话没说完,一道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小姐!”万玉深的眼睛正危险地眯起,谷雨骤然被打断,憋得脸都红了。一转头看见她家家丁从人群中踉踉跄跄地挤过来,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姐!小的可算找到你了!”家丁扑到她跟前。谷雨伸手扶了一把:“怎么急成这个样子?出什么事了?!”“老爷、老爷……”家丁一口气喘不上来,说的断断续续的。谷雨立刻急了:“我爹怎么了!”万玉深眼睛一扫,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把人接过,自己扶着。“小姐走后,老爷就病了!”家丁这一路紧赶慢赶,累得快趴下,“郎中说他这是被气出来的心病,小姐若再不回去,老爷就好不了了!”谷雨眼皮一跳,下意识转头去看万玉深。那人嘴角微勾,好整以暇地负手站在一边。见她看过来,笑了笑:“跟我回去?”回去当然不只字面意义。谷雨知道,跟他回去,意味着妥协。意味着她接受了父母之命,要嫁给眼前这个人。从此后她就不再是谷家小姐,而是将军府的夫人。阴谋谷雨咬住嘴唇,整张脸绷得紧紧的。此时若回去,她这一趟就彻底成了个笑话。跑也白跑,折腾也白折腾,万玉深只是跟在她后边慢悠悠地来了一趟,就把她轻轻松松拎了回去,谷家小姐在临川的赫赫威名算是彻底扫了地。而且……京城路远,多年过去临川已是她的家乡,京中贵地于她而言已然陌生,何况是去自己的仇家当媳妇。……娶她的人还不喜欢她。谷雨闷闷地低下头,有点难过。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回去的,爹病重的时间点虽然太过凑巧,但无论是真是假,她都要回去看看。谷雨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未遇良人,这辈子只喜欢过万玉深一个,被伤过,别离过,可多年后还是撞在他手里。她抬起头,万玉深平静的目光始终放在她身上,对视之后也没有任何波动,冷淡得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能打动他。周围人潮攒动,熙熙攘攘,万玉深一身玄色窄袖云纹袍,身姿精悍地立着,像一棵挺拔青松。谷雨这个年岁,也同别家姑娘一样憧憬过未来夫君。虽然面上咋咋呼呼天地都不放在眼里,但她也想过,身后能有棵大树,不用多显眼,她折腾累了能靠一靠就好。万万没想到这棵树能姓万。而这棵树还看不上她。……这是有多瞎啊!谷雨心里窜着小火苗,瞪着万玉深,横竖看不顺眼。“将军,”谷雨口气不善地问,“你当真要结这门亲?”万玉深听出她的让步,严丝合缝的冷厉气场中骤然泄露出一丝柔软的气息,眼角微微弯着,只是谷雨心里炸着无数挂炮仗,根本无心细看。“千真万确。”“成,”谷雨深吸一口气,往后站了一步,无所畏惧地仰视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嫁就嫁,本小姐打出生还没怕过谁——但我先给你透个底,虽然是我谷家高攀,但你也别指望我能安安分分举案齐眉,娶了我这个仇家之女,就是上赶着找我祸害的,我说明白没?”这下将军眼中的笑意更加明显,他轻轻笑了一下,心想:小东西虚张声势起来真是太有意思了。他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求之不得。”谷雨就这样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心中不快,恹恹地也不想再逛下去。回到客栈,刚一上楼,傅千引的脑袋从门口探了出来。“小谷子你上哪儿玩去了?为师闲得都能腌肉了!”谷雨神情恍惚,还在想今后之事,听完走过去拍了拍傅千引的肩膀,叹了口气。“怎么了?”傅千引从门后走出来,弯下腰凑到她脸边打量,“能让我们家小炮仗露出这种落寞的神情,莫不是万大将军?”正好万玉深走上楼梯,一眼看见他的动作,眉心一折,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拉开。谷雨不想看他,默默地撇开脸。傅千引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中间转了个来回,摸着自己的下巴,悄悄问谷雨:“你同意啦?”谷雨耸耸鼻子,糟心地点了点头。“真想好啦?”傅千引到底向着自己的小徒弟,眉目间尽是关心之色,压低声音:“虽说他条件是不错,但这事也不能委屈自己是吧……”万玉深何等耳力,即便他压着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傅兄,”将军淡淡开口,“这么说不太好吧。”傅千引一顿,被他凛冽的杀气扫了个边,劝分的话顿时收了回去,心里气哼哼地想:你这会儿跟我耍,婚后你等着吧!谷雨胡乱点点头,抬起一双迷茫的杏眼,不舍地看着傅千引:“可是师父,以后我不在临川就没法找你,也没法和你学功夫了,怎么办?”傅千引慈祥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傻妞,为师家就在京城啊。”—往扬州来时路上,天高海阔,满世界都是自由的气息。如今自扬州打道回府,却是垂头丧气,满心对不可知的忐忑惶恐。两架马车一前一后,辘辘驶过官道,谷雨蔫蔫地靠在车里,闭上眼睛隔绝视线。车厢里只有两人,熏香袅袅地燃着,在宽敞的空间里飘散开。谷雨动动身子,换了几个姿势,还是莫名觉得车里狭窄。某人的气场仿佛也占着地方,无形地铺展开,挤得她呼吸都有些不自在。谷雨闭着眼假装自己不存在,过了片刻忽然又觉得凭什么是自己躲躲闪闪,她若是这时候就怂了,以后还不得被欺负死?于是她猛地睁开眼,正看见万玉深平静地转开视线,低头去看手中的邸报。谷雨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几眼,总觉得他奇奇怪怪,却又压根从他神情中看不出什么,干脆不再细想。她把腿伸直搭在塌上,旋了个身,后背朝着软垫直直躺了下去。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谷雨没注意,她脑袋挨上个枕头,感觉有点硬,闭着眼用脸颊蹭了蹭,不太满意,但打算凑合凑合用了。林青校尉亲自执鞭,车驾得十分平稳。谷雨枕着枕头,脸颊上隐约传来一丝暖意,很舒服,她又蹭了几下,渐渐呼吸和缓下来。没过一会儿,这心大的玩意就睡着了。万玉深这才敢放下半抬起的两条胳膊,轻轻把邸报放到一边,低下头去看她。傻不愣登的,连他的大腿都感觉不出来,还瞎蹭半天。万将军眼神晦涩,见她睡颜安稳,忍不住心生恶意,想着羊入虎口,没理由客气。但他一眨不眨饿狼般盯着那张脸半晌,最后还是一动未动,只轻轻给她别了一缕头发。—又是一天一夜,临川城已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