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母亲也从里屋出来,她早已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听见了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二少爷”三个字。父亲长叹一口气,疲惫地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一言未发,没有反对,也没有答应。大嫂见状,赶紧向管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门。父亲没有明确反对,那全当他已经默认了吧。血浓于水,自己的儿子,又怎能不牵挂。终于,外面,传来了铁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是两个交错的脚步声。父亲坐在刚进门的沙发上,母亲也在一旁坐着,大嫂站在二人身侧。然后,门外,出现了二哥二嫂的身影,二哥怀里,抱着正蹒跚学步的小誓。二哥二嫂就那样走了进来,两个人显得很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表情。管家已经很有眼色地叫佣人们退下,然后,悄悄地关上了所有的门。进门后,二哥二嫂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跪在地上。“父亲,我们回来了,”终于,二哥开口了。小誓出生后,这是父亲母亲第二次看到他。小孩子滴溜溜的眼睛忽闪着,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可是,似乎,就连小孩子都感受到了这种凝重的氛围。“曼仪,把小誓和小钧,带回你房间去,也别让清如出来,”父亲很平静地说道。话虽然说得很轻,却似乎有千斤的重量。大嫂走到二哥身前,伸手抱起小誓。这孩子很乖,也不怕生,就那样乖乖地静静地跟着大嫂进了里屋。二哥二嫂就那样跪着,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不说一句话,父亲母亲也没说话,直到大嫂带着孩子们回到楼上的房间。大厅里,安静地出奇。沉默,无尽的沉默。“抬起头来,”终于,父亲开口了。二哥二嫂直了身子。“你还有脸回来。”父亲重重地说道。二哥依旧无言。“许哲厚,对于你的职位,身份,你的官阶头衔,你有什么可解释的吗?”父亲问。其实,对于二哥的身份,父亲也有几分不信。他一直存有侥幸,或许,这只是谣传而已。他的儿子,许家的子孙,怎么会成为新政府的官员。今日,见面了,事情就说开了。也许,二哥只是有苦衷而已,并不是人们所传得那样。毕竟,许家的儿女,从小受仁义礼智教养的许家儿女,怎么会投敌呢。这个二儿子,从小机敏,正义,勇敢,又岂是会投敌的人。在父亲心中,这是他给二哥最后的解释机会。他也热切地希望,二哥能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二哥依旧没动静。过了好久,才说了一句,“事实如此,孩儿,愧对许氏门楣,无话可说。”父亲终究是没有听到那个他热切期盼的答案。他心中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心中刚才还在灼灼燃烧的小火苗,被浇了一盆凉水。然后,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几乎与此同时,没有人注意到二哥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忍和疼痛。然后,他马上恢复了正常。父亲缓缓起身,走到二哥身前,然后,重重的一脚朝二哥胸膛踹了过去。二哥被踹到在地,发出一声极力忍痛的闷哼声,然后,只能再挣扎着爬起来,跪好了身子。“站起来,许长官的礼,我受不起。”父亲说道,眼里,是无尽的悲伤。“父亲,”二哥继续跪着,几近哭腔。“许哲厚,我许氏一族,世代忠良。国家危难之际,你大哥,已为国牺牲,战死沙场。可如今,家门不幸,出了你这种不孝之子,是我教子无方。他日,自会向列祖列宗请罪。此等败类,也再不配进许家大门。许哲厚,从今日开始,许氏一族,再无你的位置。”父亲说到激动处,脸色通红,整个人已经有些颤颤巍巍。“父亲,”二哥说不出其他话,也不能说其他话,依旧只是重复着这两个字。“许哲厚,想想你的大哥,他年纪轻轻,为了抗日而死,如今,只是一堆残缺的骨灰。而你,你投靠汪精卫,投靠日本人,还有什么脸面再回这个家?还有什么脸面再叫他大哥?”父亲的声音哽咽了。把孩子安顿好之后,大嫂也已出来。听到父亲提到大哥,大嫂不禁悲从中来,颗颗泪珠滚落,只是不敢放声哭泣。“我恨我自己,留恋亲情,今日,做不到一枪毙了你。许哲厚,马上离开,从现在开始,你我父子缘尽。”母亲不做声,可是,早已不住地拭泪。“至于小誓,稚子无辜,许家会抚养。他长大后,我不会让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做了汉奸的父亲。你们父子之情,也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