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当说,是你的神域不够安全,”洪福寿禄万万岁反应过来,终于放下心,挥袖甩出更多浑浊之气,帮同僚磨掉伤口上的破魔之力,“他是通过契单找上你的。如今江北的空白契单上,都留有你的神名。”“妾身有事先预防,有灵力的契单全都打反,不得进入妾身神域……”“但你没有预防剑客的剑意!”“……是妾身错了。”不觉得这时候该辨谁对谁错,但八千手救难观音瞧出洪福寿禄万万岁是让她认错的态度,便直接认错了。她道:“接下来我会仔细检查,防住有剑意的契单……只是,已与公子朝霜立下的契约,要怎么办?”有这份契约在此,尤其擅长文字的文士,和擅长契约的巫祝,想钻空子进她神域,就都很简单了。八千手救难观音的问题十分要紧,洪福寿禄万万岁再次抚摸他面具边缘,半晌,突然道:“斩断。”“……?”“找长明剑,”老爷子道,“给你斩断。”身上依然阵阵灼痛,八千手救难观音咬牙化为常人模样,落在黄花桥外。现在她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短衫子着长袴的黄毛丫头,眉心一抹朱红隐去,因为瘦小而显得大了一圈的眼睛,也不是庙里神像那样慈悲,反而多了几分灵动。八千手救难观音左右瞧了瞧,并不满意这身装扮,一挥手,地面草茎飞起,落到她头上身上,泥土则将整洁的衣物染得灰黄,并变得皱巴巴。现在的她,像是从什么脏兮兮的地方钻出来的,并在地上打过滚。如此准备得差不多,八千手救难观音就在路边找了个树墩坐下,缩在哪里,时不时发出几声抽泣。她哭得真心实意,现在她还有近一半的手长不出来。如此没过多久,八千手救难观音就听到一道沉重的脚步靠近。任飞光慢慢从名为黄花桥的村中走出,然后因为哭声看向她,走向她,在她面前停下。“……小丫头,为何在路边哭?”年轻剑客的声音十分沙哑,但八千手救难观音并未在意。“咱爹死嘎啦,”她说着凝噎,且乡音极重,“他欠了债,要拿咱抵呀。”如此哭了一会儿,却不见长明剑做什么,八千手救难观音稍有些疑惑,但没有表先出来。她等到了年轻剑客几乎是低喃的一声。“应该斩……?”这三个字里满满的迷茫和困惑,不用拧就能滴出来。察觉到哪里不对的八千手救难观音一惊,抬头便看到,这位剑阁里年轻一辈的优秀弟子,浑身不见一点剑客该有的锐利,俯视双眼里瞳孔明显颤抖着。任飞光像是在看她,又更像是注视虚空中飞舞的浮沫。他道:“我斩不了……”作者有话要说:观音:……观音:是这个世界在坑我。叁日(十三)八千手救难观音:“……”八千手救难观音:“?”斩不了是什么意思?八千手救难观音隐隐感到自己一番辛苦可能要白费,但她还是尝试着挣扎了一下。按捺住灼烧带来的颤抖,她竭力表现出因自己痛苦而无法忽略旁人痛苦的纯善模样,哪怕自己处境堪忧,依然忍不住去关心别人。“你港啥子?”就是乡音容易出戏,“你豁么咯?”亏得任飞光算得上本地人,不至于听不懂。这劲装男子眼眸的焦点勉强定住了些许,虽然依旧失去了作为剑客的锐利,但至少不像刚才那样,晃神得十分明显。“我没什么事。”在剑阁过了这许多年,任飞光的口音早就改掉了,习惯说官话。虽然担忧他的,只是个黄毛丫头,还是个一直在哭的黄毛丫头,但任飞光听出担忧,下意识就回答了,道:“我只是……”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一点动摇。但剑客,唯有心决不能动摇啊。动作飞快离开卢家坡,突然找到自己此生意义的任飞光,先定了一个他能做到的小目标,那就是从卢家坡一路斩到却月城。卢家坡在却月城西南,他沿着大道向东北前行,一路提纵,行到中途,向东望到了黄花桥。楚州鄂州过去都是水网密布的鱼米之乡,但千百年来,云梦泽逐渐缩小,一些河道也干涸枯萎,只在洪水泛滥时,才能找到它们曾经存在的痕迹。名为黄花桥的石拱桥,过去跨越的河道也是如此消失在土地上。于是后来石拱桥拆掉了,黄花桥变成可桥西一个村子的名字。当年任飞光随人离开鄂州去往剑阁,也是走这条大道先去却月城,也路过了黄花桥。不过他此刻停下脚步,并不是突然生出念头想故地重游,而是看到了一伙赶着牛车驴车,敲锣打鼓从村子里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