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门口立着两座牌坊,牌坊后是村民们仔细修整过的一块大平地。现在这块大平地上,站着许多村民,多是男子,也有女子,但不见小孩,上了年纪的老人也只有两个。他们互相搀扶着,眺望着车队远去。牛车驴车都是两个轮子的敞篷板车,一个一个囊囊鼓鼓的麻布袋子在板车上堆成了山,压得车轮深深陷入地面,留下明显的车辙。这些麻布袋子都系得严严实实,仔细检查过一个破口都没有。只有些许麻布袋子敞开口,里面堆满了尖的黄橙橙稻米,在阳光下焕发着黄金般灿烂光亮。这而今这世道,在有些眼中,这样一捧稻米,或许比一捧黄金更珍贵。有个坐在板车车舆上的汉子,手伸进黄橙橙稻米中,抓起一把又松开,感受这充实的手感,弯起的眼角闪烁着幸福,显得心情舒畅。但站在牌坊下,目送车队远去村民们,每个人身边都环绕着惨淡愁云,连午后的阳光都驱不散阴霾。任飞光远远扫视,接着改变方向,向黄花桥走来。他放慢了速度,不再使用轻身之法,像是常人一样,路过了与他方向相反,要拐弯上大道的车队。车舆上的汉子重新系好怀中装满稻米的口袋,无论是他还是车夫还是跟着行进的护卫,全都用毫不掩饰的警惕目光打量任飞光。相比于巫祝总是会很显眼的打扮,读书人和习武的人总会模仿学宫文士和剑阁剑客的着装,任飞光腰间佩剑身着劲装的模样并不起眼。但他个头高大,是进入剑阁后顿顿吃肉养出来的。而车队护卫们矮上一截的身材,让他们分外感到威胁。特别是任飞光看向他们时,感觉敏锐的护卫都背后发毛。好在他没做什么,等两边擦肩而过,车队里的几个车夫立刻挥舞鞭子,加快速度。马铃声叮叮当当远去,任飞光回头看了一眼,脚下加快些许,很快走到牌坊下。那里已经传出哭声。在车队的人离开后,更多人从各家各户走出。这回来的多是女子和幼童,就和站在牌坊下的男人一样,都面黄肌瘦。她们扶住各自男人,怀中背后带着孩子,夫妻对视,又望向远去的车队,皆是泪眼涟涟。种地说是看老天爷赏饭,但至少在湘江两岸,已经风调雨顺几十年了,干旱洪涝都很少见。但在这种风调雨顺下,农人们再如何辛勤耕耘,地里能种出来的东西依然越来越少。而这越来越少的收获,能落到他们自己手里的,更是只有一个小拇指那么点。“老人家,”任飞光找到人群中那个一直站在最前方,拄着拐杖的老人,问,“刚才是官府来收粮了吗?”“官府怎么可能跑到村子里来收粮,”老人的拐杖咄咄咄戳着地面,也在唉声叹气,答道,“从来是咱们送到城里去,上门的是卖粮队,哎,还了这么多依然不够还完,这利滚利实在……您是?”老人终于发现任飞光不是他村里人,剑客闻言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着装,确定没什么失礼的地方,才回答:“小子是剑阁门下,听闻此地放贷者横行,无数人家破人亡,专门前来,敢问——”他握紧剑,抬高了声音,认真道:“——你们若是受高利债所迫,不得不交出钱粮,可需要我将债斩断?”牌坊下突然安静了。男女老少的目光投过来。任飞光诚恳地重复了一次:“可需要么?”不懂事的孩子呜咽一声,击穿了此刻莫名诡异的气氛。站在最前面的老人视线模糊了一下,胡子抖了抖,一跺拐杖。他喝道:“滚!”这是任飞光不曾预料到的反应。应该是这些人不理解“将债斩断”是什么意思,任飞光此刻还较为冷静,试图解释:“只要让我斩,消失的不只是记着债的契单,记忆也是。债主和经手的人,都不会记得有这笔债。你们不用担心他们发现没收到债,转回来找你们要。“我动手很快,现在斩完,你们还来得及将那卖粮队拿走的粮食拿回来。”他说完,人群里有谁小声道:“不会记得,那岂不是……”说话的人没有将话说完,但任飞光感到,黄花桥村民们的眼神变了。但那不是知道能拿回自家粮食的热烈,他们死死盯着剑客,露出的眼神,是掺夹恐惧的凶恶。又一个农人开口道:“滚。”“?”任飞光不明白。他想做的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吧?不欠那么多债,能拿回粮食不好么?莫非黄花桥的人还是没有听懂?任飞光试着向前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