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笃信,王勋虽是武将,却有着不输于文臣的精明,故而才能一举爬上总兵的位置,王勋虽年轻,却也见惯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这要有个风吹草动,那些个被收买的文官必定是义正言辞地与他撇清关系,甚至为表清白使劲往他身上泼脏水。
“王总兵若应了我这一条,我定会念着这份恩情。更何况如今宣府等边邑频遭鞑子侵扰,京军毕竟是精锐……”
王勋沉默着打量江彬片刻,忽的一笑:“左都督这算盘可打得好!我若上疏,即使无法引边军入京,至少令朝中知晓你我‘同仇敌忾’?”
“我与令兄结拜,本是自家兄弟。”
“自家兄弟便是这般算计的?
“王总兵,我敬令兄也敬你,断不会对二位不利,我今日说这些便不拿你当外人。你若不愿,我也不强人所难。”说着便跨出门去。
之后,江彬四处走动,又叫来来自京城的驿使问话,得知正德皇帝因了文官们对于“天下第一大酒楼”的喋喋不休而几日未早朝了。
江彬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回王继府邸,却见了等候多时的一名锦衣卫。
“皇上请左都督即刻前往陪都。”
☆、阳明心学
江彬得了此令,只得告别王继,跟随那锦衣卫前往南京。南京襟江带河、山川秀美,江彬一路走走停停的,在翌日傍晚才到达了南京丹徒年近花甲的华盖殿大学士吏部尚书杨一清家中。
江彬被人引进来,就见了堂屋里抱着杨一清的小侄子喂饭的正德皇帝。杨一清同父异母的幼弟与他差了近二十岁,故而小侄子才两岁半,但这年纪的孩子已会认人,看生人给自己喂饭自然是不依,吃下去的又吐来,弄得正德皇帝满身的饭粒。与一边的奶妈以及御马监太监张忠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正德皇帝的好脾气,他耐心地将杨一清的小侄子吐在他身上的饭粒一颗颗摘下来,再塞进小侄子的嘴里。江彬看不下去了,上前从正德皇帝怀里抢过小侄子塞回奶妈怀里:“杨尚书呢?”
“书房里。”正德皇帝倒是丝毫不觉得把别人家当自己家把别人侄子当自己侄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几日可真是乐不思蜀了?”
“皇上何必理会那些个……”
“说的你。”正德皇帝用小孩的手拍江彬鼻子。
江彬低头反省,正德皇帝撇了撇嘴道:“换身衣服去!待会儿见客。”
江彬知正德皇帝说的贵客是谁,但也知道正德皇帝只带张忠亲自到南京,见的绝不是平凡人物。
等江彬换好衣服,张忠已在外头等着了。江彬整日跟着正德皇帝奔走,有段时间未见过张忠了,见他受了命令在此等着给自己带路便客气道:“劳烦张公公。”
张忠点了点头,带着他往中厅走。
厅里,除了坐在上座的正德皇帝,便是兵部尚书杨一清、南京兵部尚书乔宇,南京镇守太监杨俟以及另两名陌生男子。
乔宇起身向江彬介绍那脸生的二人。其中一戴方巾着道袍的细眉长眼的名王琼,字德华,二十二岁中举,于平定州游冠山时遇乔宇,结为管鲍之交。二十六岁登进士,授为工部主事,后又任都水郎中,因治理漕河功绩显著,得朝廷赏识,弘治九年至正德元年,先后升任山东、河南参政、河南右布政使、右副都御史督盐政。正德三年,改任吏部右侍郎,却正值刘瑾等阉党专政,官员入奏须先具“红本”拜谒刘瑾,王琼为人正直不兴这套,终被刘瑾赶去南京任吏部尚书,又缝故友乔宇,受其引荐。
而另一位戴东坡巾着青色行衣的欣面秀眉的则是被王琼荐以“可保天下太平”的王守仁。王守仁,字伯安,出身于官宦世家,十岁能诗,十三岁通读兵法,十四岁出游边关,二十二岁考进士不中,当时杨一清的同门师兄如今的内阁首辅李东阳道其必成大器,但也有嫉才者言其若中上第必目中无人,故而王守仁二十五岁再考时被忌者所压,又未中第,直至二十八岁方考取进士,授兵部主事,三十岁时因反刘瑾,于正德元年被谪贬为贵州龙场驿丞。
正德皇帝于杨一清府上赖着不走,也正是等这二人。
江彬与二人行了礼,心中不免奇怪,上回在南京见了乔宇还铁面无私地将正德皇帝关在城门外,这回却私底下引荐贤才给正德皇帝。难道说这君臣二人的关系远比世人所以为的要密切?或许之前南京那一幕闹剧也是做给旁人看的。若真是如此,这引荐的二人除了当年都为刘瑾所驱逐之外,必有别的令正德皇帝亲自接见的独特之处。
正德皇帝此时也早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摈退左右,只留了张忠一人道:“这几日听伯安与阳明先生一席话,当真是醍醐灌顶,故而招了我义子江彬来此见过,日后有要事相议,不消瞒他。”
江彬刚落座就听了正德皇帝这番话,忙又起身向几位行礼。
杨一清是见过他的,白眉毛一动白胡子一抖,似是笑了笑。乔宇照例板着张脸没什么表情。王琼向江彬微微颔首,王守仁打量了一下江彬道:“左都督为官,所为何故?”
江彬一愣,不知王守仁为何会问出这句,见其他几人也都略有些惊讶却都没打断的意思,便也恭恭敬敬道:“但求无愧于心。”
“何谓心之本?”
“善恶是非。”
“何谓‘善’,何谓‘恶’?”
“顺应天理即为‘善’,否,则为‘恶’。”
“若你之‘善’,乃旁人眼中‘恶’,当如何顺应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