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气愤难当,当夜口谕黏杆处三倍人手紧紧盯着廉亲王府,但有异动即可扣押;再来是汤泉行宫看守之人皆落罪重罚,迁往关外三姓之地为仆,最后自调拨人手,兵分两路,一路去往黄花岗看守,另一拨人沿途往京城方向搜捕。
这些自然都要做得极为隐秘,皇帝在圆明园深感鞭长莫及,京城异动不能及早知晓,总要落后一拍,于是吩咐总管连夜整备行装,明日回京。当然,不必张扬,仪仗从简,轻车简驾只带妥当的人。
做完这些,皇帝心中恶气未尽,只是不解为何满腔郁愤之中偶有酸苦滋味,涩然于心如噎在喉,心中仿若堵上一团棉絮,咳之不出咽之不下。这样的情愫太过异常,皇帝自觉不能深想,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想要立时将老八压至面前亲手打杀,可然后呢?
看着苏大总管忙碌而不带声响的身影,皇帝难得理不出头绪,任由一腔愤怒被掩在阴沉外表下,渐渐腐坏成毒,浸染心脉五脏。他从不真正相信老八,老八想必亦然,那么前番种种作为只为拖延政令,使朕无法下狠手整治他身后党羽,如今这难堪真相曝露在前,朕安能如他所愿?他想保谁,朕便要严办谁。
皇帝一行突然回京,将京中留守的宗室王爷各路言官御史杀了措手不及。坐镇养心殿之后政令连番发下,发落八王一党。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远在西北的皇子,皇帝谕责九贝子外饰淳良,内藏奸狡,其属下人纵滋骚扰民间,命都统楚宗再度手持圣谕约束之。接着皇帝下手剪除胤禩最后铁杆党羽,将鄂伦岱发往奉天,与阿尔松阿毗邻而居之后。
再来是对犹在养病的党魁连连发作,将老八怀挟私心,遇事播弄,阻碍政令的罪名以各种实例反复论述,最终不忘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状仰天长叹:“允禩非才力不及、智虑不到之人,而存心行事或此,诚不知其何意”。
到了十一月初,允禵行踪毫无头绪,皇帝日渐烦躁。老八就像真重病不治一般躺着等死,连番发作也激不起分毫反应,看来已是破罐子破摔,撕破脸了。或许他还在等,等什么皇帝却不愿细想——他亦不会再给老八留下丝毫余地。
在皇帝的连番逼迫之下,京城中人恨不得立时与廉亲王划清界限,只寄望于皇上严惩首恶之后放过胁从。是以投其所好参奏廉亲王的折子也多了起来,皇帝令九卿公议总理事务王大臣功过,允禩无功有过。
廉亲王府人丁稀冷,早已不是第一次。今年的春天来的比往年早些,在十一月的霜雪将至未至的拂面刀风中,胤禩与福晋坐在廊下看石榴树叶落尽,初冬时节难得不起大风,做丈夫的倒比妇人穿得多,早早将熊皮袍子裹了一身,露出惨白寡瘦的脸,怔怔发愣。
“康熙五十五年时爷病重垂危那般艰难,也未曾露出这般神色,可是老了反倒患得患失的紧?”八福晋吐言轻笑,拿惯常机锋掩饰心中涩意。
胤禩一怔,想起那时情形,陡然生出许多后悔来,或许当时死了于己于人都好,皇考顾忌着仁君名声,总会荫庇自己身后之人,不似如今百般挣扎,也注定成空。
八福晋不愿看丈夫毫无生气,他是她心中唯一支柱,总以为不会有轰塌一日,谁知好好的人,居然被亲哥哥逼到如此境地。这几日外面风声太紧太急,连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内宅妇人都偶有耳闻。
自古皇权倾轧,一曰成王,二曰败寇,唐太宗弑兄屠弟从未遮掩,却从未侮辱践踏,毁人名声,令人死无葬身之地。当今圣上真是千古奇葩,难得一见。
八福晋欲引丈夫分心,转了话题。她轻抚小腹,目中透露些许春寒料峭中被冰雪欺压过后的新绿生机:“他来的可是时候?爷不欢喜?”
胤禩闻言,果然全副心思都转至他处,对着福晋嘘寒问暖。
成婚三十余载,早已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先前虽然竭力调理毓秀身子,但他福晋有孕的消息被诊出时也不免失措无法相信。王府嫡福晋有嗣,本该是阖府庆贺的喜事,却至今瞒着宗人府,一汪苦水浇灌出的甘蔗焉能入口?胤禩心中隐忧不敢透露半分,若是这个孩子再早些时候来,或许能保得住,只是今日老四与他,再无半分虚伪情面可讲。
作者有话要说:两句话的小段子:四八为何不死不休?
某日发生以下对话:
四爷:老八,你到底打算到同朕两情相悦,直奔he?
八爷:下辈子吧。
……于是,b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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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惊梦
皇帝登基已满三载,大清上至宗室下至文武言官,观皇上素日行事,慢慢收了看好戏的小心思,专心致志保命,拼命撇清与八爷党的关系,摆出纯臣的模样。
只是生计日益艰难,外省的倒有养廉银子贴补家用,京官连袍子都要打着补丁穿了又穿,穷酸堪比未出仕的举子。昔年跟着圣祖好歹有闲钱花、有油水赚,老爷子心情好的年景还能盖个戏台子请人唱两出《如意楼》或者《游园惊梦》,如今日日提心吊胆须首须尾的都不知当初为何要做官。
皇帝总说为君难,岂知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才真叫难啊。
臣官的抱怨至少说明京城甚至外省事务,早已尽在天子一手掌握之中。而这中间最无隐私秘密可言的,首属廉亲王府,再来是怡亲王府与隆科多府邸,以此类推。
是以廉亲王陪伴八福晋一路前往红螺寺祈福的消息不过一刻便递上皇帝案头,胤禛对着老八此行不免颇为不解、似懂非懂,揣测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