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声袅袅然,像清风拂过竹林,却不动一片竹叶。白云飘过天空却不流一点洁白。
郗道茂想了一想,大声吟诵道:“沧海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海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琴声戛然而止。
一个身穿玄色宽袍,高齿木屐的中年男子施施然走了过来。他左手抱着古琴,步伐不急不缓,他眉目清秀,这一番走来,虽然有几分滑稽,却是真真正正的名士风流。
阿茂笑了,这番风度,只能是伯父郗方回(郗愔)了。
他笑道:“小孩子念了多少书,就知道《史记》了?”
阿茂圆圆润润的小脸扬起来,樱桃红色的小嘴嘟成一个饱满的球形。“伯父的嘴,还是很臭。”
这其中是有典故的,阿茂的兄长早年夭折。所以父亲郗昙(字重熙),和母亲崔氏从小就格外宠溺她,阿茂本来就性子跳脱,难免更加胡来。每逢全家人聚集在一起,难免要调笑训诫她,阿茂就打她的鼻子,说他嘴臭。
郗昙夫妇想要教训孩子,却扬起手掌怎么都打不下去,只觉得自家的小娘子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玲珑可爱,伤到哪里都不忍心。
所幸阿茂虽然顽皮,但并不顽劣,即使被说成嘴臭,郗愔还是像弟弟弟妹一样怜爱她。
郗愔也不生气,笑着说:“阿茂想要做伯父的知音?”
“伯父弹的是《高山流水》琴曲。听说伯牙弹琴的时候心中想着青山,钟子期就能听出高山的巍峨和雄壮。伯牙听琴时心里想着流水,钟子期就能听见流水的波涛和澎湃。伯父的琴曲里,我听不出高山也听不出流水。”
“哦?那你为何要吟诵‘沧海’之句?”
阿茂凤眼流转,光华一片,狡黠非常。
“我虽然听不出高山也听不出流水,但是能听出伯父的琴声很轻灵,风过竹林,却不带走一片树叶,所以伯父的琴不是高山流水,而是万里闲云。”
郗愔哈哈大笑。
“想不到小侄女今天真成了我这个老头子的知音。”
阿茂摇摇头,“伯父不老。渔父虽老,可是能为贤者知音,吟诵出‘沧海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海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这样的句子。我虽然年龄小,可是一样也能做伯父这样的风流名士的知音?”
郗愔难得这小侄女的甜言蜜语,心情愉悦,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走,跟伯父去看看你阿父阿母!”
郗道茂圆圆的脑袋埋在他的怀里贼贼的笑,伯父抱着真是舒服。
沉香木书桌上,白玉笔架与紫毫笔交相辉映。春光冉冉,春风阵阵,暖风裹着虫鸣鸟啼吹入室内,一室明媚。
郗昙正在室内写字,崔氏则笑着站在她身后,红袖添墨。
正在情趣两相宜,却听见下人禀报,大郎君已经到了院子外。
郗昙和崔氏相对而笑,这个大哥,还真是处处有名士风流。年届不惑,还是这样有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