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殿中一股淡淡熏香,他平时不喜这些物事,宫中熏香常见得多的虽只是那几种,他也说不上什么名目。
初时尚不留意,但那股香气嗅得时间一长,他渐渐只觉得气血翻腾心头恶寒,慢慢的腹中也跟着隐隐绞痛。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再撑片刻,只怕要人前失态。
此时走到一处偏静侧院。周围再无他人,这才再也支持不住,坐到一旁长栏边上。闭目忍耐那一阵晕眩慢慢过去。
微微喘息着再张开眼时,眼前只见一双雪白软缎描花的锦靴。容瑄猛然一惊,抬眼看去。燕沅不知是何时来的,怔怔站在面前,神情俨然比他还要惊诧莫名。先看看容瑄,眼光又落到了他身上。
容瑄顺着她眼光看去,这才发觉自己一手还紧按在腹上,猛然收回手来。只觉难堪非常。
“你,你……”燕沅混然不觉,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疑惑的看看他,又死死盯着他的肚子,仿佛要从那儿生生看出点什么端倪。嘴里结结巴巴的,义父也不叫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燕姑娘。”容瑄不知她意欲为何,也有些尴尬,微微缓过一口气。这等事若要叫她看出来,当真是无地自容羞愧欲死。话里不免就有些讪讪。“这里是朝臣议事的地方。燕姑娘不该到这来,叫人看到了不好。”
“你、你、你当真……”燕沅却宛如没有听到,恨恨的只会说这句话。
一边回廊处传来脚步声,容瑄咬牙推推她,低声道:“快走。”
燕沅被他推了这一下,才像是猛然回过神来,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委屈。跺了跺脚,却哇地大哭起来。沿着走廊向另一边跑走。
小阮提着一个食盒悄悄过来。疑惑的朝她背影看了看,放下食盒似乎想追过去。
“那是燕姑娘。”容瑄拉住他。低声道。“由她去吧。”
“王爷,您不舒服么?”小阮看清他的脸色,不由得惊呼。
“香。”容瑄低声道:“熏香……”
小阮一转念就明白,豫章殿只是偶尔议事时用用,宫里处处熏香,再平常不过。小阮是皇帝身边亲随,主要打理的是皇帝的衣食住行。自然也不会去过问到豫章殿所用香料这样的小事。这时细细想来,今日那香气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不由大惊;:“奴才这就去禀明皇上,宣太医过来。”
“不,不用告诉皇上。”容瑄捉紧了他。微微摇头。那香气虽于他有碍,好在只是极淡的一缕。此时腹中绞痛慢慢纾解。稍稍振作了精神,看着小阮淡淡一笑,吁出口气。“无妨。”,他浑身虚脱无力,笑容于是甚为勉强。
小阮想了想皇上的脾气。前两日仗毙宫人的事还历历在目。再想这事若是闹开来,豫章殿满殿的宫女太监侍卫都脱不了干系,只怕朝臣也有所牵连。再逼出什么人命,越发有老大人们的说词。又细细看看王爷的脸色,确实比方才缓和了些。这才默默应了,打开食盒从中取出几样吃食。
“这些是皇上吩咐下的。”小阮左右看看,只得就摆在长栏上。一碗松软的碧梗米饭,一碟笋丁肉丝,一碟荷叶樱桃肉,碧螺虾仁,汤是翡翠冬瓜。全是精致清淡的菜式。慢慢劝道:“王爷多少吃一些。”
容瑄原本没有什么食欲,见小阮默不作声的低头站在一边,慢慢的问道:“小阮,皇上,是不是还吩咐了什么事?”
“王爷。”小阮有些为难,犹豫了好半天,这才吞吞吐吐的道:“那个杨善之的事……”
“这人是将才,但背景不明,皇上不必急于一时。尽忠是臣子的本份。军中那么多人,皇上总不能顾忌曾是我的属下,全都猜忌不用。”容瑄轻轻叹口气,把筷子放下来。
“不是……”小阮却涨红了脸,见四周无人,这才小心翼翼的低声道:“王爷不必执着此人,杨善之,原本就是皇上安插的心腹亲信。”
容瑄仿佛没有听清楚,定定的看着他,神色平静之极:“你说什么?”
“杨善之,是皇上瞒着所有人扶植起来的心腹亲信。”小阮一咬牙,低声又道。
容瑄不明白似的,依旧看着他。半晌才烫着似的露出惊诧的神色来,脸色却猛然一白。
“好、好。”他喃喃的说着。几乎是狼狈不堪的,急急忙忙去取怀中印信。手却有些哆嗦,半天也没有找出来。
人在高处,不得不有些忧患意识,早早布下眼线密谋,深谋远虑是必要的。
只是,这样的事实面前,他那些担忧大权旁落,而不肯把兵权交到皇上心腹手中去的心思,是不是就有些狼狈的可笑?
皇上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扶植自己势力的心思的?二年?三年?或者更早?
柳太傅百般为难时,皇上默许要他交权时,甚至皇帝有意要启用杨善之时,他都还能一一体谅,为着司势安稳着想。都比不上这消息让他震惊而难以自持。
这样简单的一个事实,他却有一种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刀的感觉。而且刺那一刀的,并不是别的什么人。
“王爷。”小阮的声音怱远怱近,带着一种焦灼的意味,一声声的唤他。“王爷、王爷……”
容瑄半晌才有力气应他,抬眼见小阮扶着自己,一付要哭不哭的模样。不由诧异:“你哭什么?”才开口,这才惊觉声音低哑,几乎连自己也听不到。
怔了一怔,想起自己方才的印信还没有找到。稍稍挣开小阮,伸手去取。
“王爷,王爷,您先憩着,这个不急,不急……”小阮手足无措,几乎要急得团团转,却又不知如何去劝。也不敢告诉容瑄,方才有一会儿工夫,他其实是厥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