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女朋友不指望三十岁之前买房,此时此刻只关心宋平安什么时候来抱她。左等右等,他看个没完,姜长乐上手摆弄身边人的衣袖,嘴里喃喃催他睡觉。宋平安偏头瞅了眼姜长乐,她困时就如此,睫毛一扇一扇,十分缓慢。他把新房规划仔细收进床边抽屉,熄灯躺好,揽过姜长乐薄背,下巴颏贴着她额头,轻轻拍一拍她后背道晚安。姜长乐陷入睡眠,梦中有间与想象中一模一样的新房。她化身巴巴十号,领着以狗尾巴草为首的各种人物参观屋中陈设。走到木质餐桌前,季晓芸在择菜,她脸部的黄斑与细纹刹那间消失不见,一头短卷发幻化成乌黑长发。姜长乐听见她母亲明朗地笑,家中原本处于一片暮色,窗外骤然亮起日光,清爽凉风长驱直入,阳台上几盆小花狂草随风摇曳,姜大勇穿他的夏威夷风睡衣拿一喷水壶,滋,滋,水汽慢动作扩散。穿越一粒细微的水珠可以望见满天大雪,八岁的季长善牵着四岁的姜长乐翻过雪坡,两排小脚印连绵不断,不知何时去到海城家楼下的红砖地。白雪蒸发,季长善骨感的纤手亦无影无踪。姜长乐茫然四顾,春风乍起,远方的合欢树像会走路,一步一步近前来,小宋坐在树下画画,数百张米白色的素描纸哗啦哗啦飞扬,他的铅笔如马良所获神笔,纸上的风物人像纷纷出逃,其中一枚戒指飞往姜长乐左手无名指。她低眼摩挲,触感全无,再一抬头,他早已长到一米八六,立于晃动的树影眉眼俱笑。他好像开口说了什么,姜长乐没听清。她请对方重复一遍,声音绵延至梦外,教枕边人听去。宋平安入睡较迟,把她所有梦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姜长乐独自睡觉常说梦话,而窝在宋平安怀里倍感安心,因此十次睡眠九回宁静。她久违的呓语不比从前好辨认,宋平安抚摸姜长乐背部,竖耳倾听那些存在于她潜意识中的言语。姜长乐的梦言梦语仍旧杂乱无逻辑,有个类似“巴巴十号”的发音再度引起宋平安注意。早两个月,他们出海钓鱼回来,那天晚上宋平安睡在姜长乐床下,她也讲过别无二致的梦话。宋平安琢磨片刻,在黑夜中摸过手机搜索相应拼音,相关词条节,姜长乐给予他们俩最完美的结局:家庭美满,事业有成。她提及部分婚姻生活,未详写生儿育女,只略提一嘴五六年后,他们会有个小朋友,和宋平安一个模子刻出来,健康聪明又漂亮,但是比他活泼许多,满口甜言蜜语会哄人。也许是姜长乐文笔动人,宋平安看到结尾竟红了下眼。学生时代,他收过无数封情书,无论谁送的都未曾拆开细读。宋平安那时希望姜长乐给他写一封信,或长或短,随便说点儿什么都好,只要字里行间浮现情意,哪怕若有似无也可以。十七八岁的愿望终于在二十四岁这年实现。宋平安把刚才看的小说当作一封漫长的情书,至于其它狗血故事大约与他无关,未经姜长乐的同意,宋平安还稍微懂一点尊重个人隐私,没偷瞄半个字。他平复触动,在姜长乐眼角眉梢留下轻吻,强制消灭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拉灯睡觉。宋平安的夜间活动隐瞒得相当好,姜长乐以为自己躲过了初一与十五,经眼巴巴乞求后一劳永逸,他从此不再过问小说事业。青松周年庆的前一天傍晚,姜长乐把签好笔名的扉页安全寄出。宋平安下班回家,一进门听见姜长乐愉快地哼小调儿,还问她什么事这么高兴。姜长乐胡编乱造,说今天吃了两块小蛋糕,甜到心坎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