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司令坐着货轮周游世界,每停靠一个港口都会给张听兰寄信。有些信寄着寄着就下落不明,张听兰在那些年月里统共收到过六封信。信上多半是流水账,例如今天下雨昨天下雨,例如每个礼拜四早上都有西式的烤吐司抹花生酱。司令那时每年有两个月假期,他放假的时候,张听兰在学校课堂上看武侠小说,张听兰回家过年了,他又漂在海上。日子久了,阔大的花花世界分散了少年人的爱意,张听兰也在一次民间文学的大课上结识了宋平安的父亲。两个人的分手没有正式言明,但是司令在收到张听兰的婚礼请柬时并不意外。他已经考上了船长,睡过美国的金发女郎,也跟非洲安哥拉的少女调情。唯一让他不满的是,张听兰的丈夫是个一身迂腐的读书人。宋归把他的书生气过给了张听兰,张听兰不再是司令爱过的那个大波浪少女,反而成了梳一头顺毛儿、穿白裙子高跟鞋的优雅女人。司令后来也跟别人结过婚,只是午夜梦回,混沌的意识中时常会出露泛黄的记忆。他爱洒脱的张听兰,也希望宋归从未把张听兰改变。可是,一转眼都三十多年了。他眺望着远海,昏黑的海面上大雾四起。十来岁的时候,他也这么看过海。司令眯起眼睛,吸完一支烟,又把烟头啐进铁桶。宋平安把手抄在裤兜里,陪司令观了一会儿夜海。这位大叔连抽四支烟,在他的打火机第五次燃起时,宋平安终于忍无可忍,提出了回房歇息。他才迈出一步,司令在他身后吐着悠长的烟气,粗冽一叹:“你妈十六七岁的时候,真他娘的漂亮。”宋平安未做回应,任由海风将司令的话音吹散。他下了楼梯,预备拐回房间,司令叹息一般的口吻忽而在他耳边回响。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会终成眷属。宋平安的脚步迟疑,想去敲一敲姜长乐的门,想问她会不会陪在他身边一辈子,然而到了姜长乐的门前,他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姜长乐根本不会爱谁,也不会喜欢他。抱着如此消极的想法,宋平安挪回自己的房门口,手刚压上门把手,兜里的手机嗡嗡震了一下。再跑上几海里就会失去信号,宋平安摸出手机一瞧,是姜长乐给他发了条微信。【你有没有创可贴】她发送的图片还在加载,宋平安却等不及信号抵达,快步进屋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药包,把一瓶酒精和整盒创可贴攥在手心里去敲姜长乐的门。门开,姜长乐穿她的小熊睡衣立在他眼下,手里捏着一团有血迹的抽纸。宋平安拉过她的手反复看哪里受伤了,然她手上白白净净,没有伤痕。“是我脚后跟撞到床脚了。”闻声低头瞅了眼她的后脚跟,果然血河长流,衬得她皮肤更雪白。宋平安让姜长乐去床边坐着,自己蹲到她的脚边要消毒。姜长乐不好意思教他那么大个儿蜷在床脚,就伸手去要酒精,连说她自个儿可以。“你跟我客气什么?”他拿棉花沾了酒精,轻柔地擦拭伤口。姜长乐想他说得也对,于是沉默下去望了一会儿他头顶黑亮的发丝。宋平安抬起眼,问她疼不疼。姜长乐摇着小脑袋瓜儿,她本来就挺抗疼,这点儿伤口算得了什么?两人不言不语地处理完伤口,姜长乐向宋平安道谢,他看起来似乎还在生气,要么脸上不该神情紧绷。无可奈何地拍拍身边床铺,示意他坐下。姜长乐早就不生宋平安的气了,而且功过相抵,他提供了创可贴还帮她消毒,理应被感恩。她知恩图报,决定打破他们之间的冷战,问他消气了没有。宋平安冷哼一声,义正辞严说他没生气。姜长乐顺毛捋他,就当宋平安宽宏大量不小心眼儿,从来不跟她计较。只是有一点还是要说明,姜长乐不喜欢宋平安遇事冷暴力。他刚从巴黎回来那会儿就有三天不理人,姜长乐到现在也不明白这人在生什么气。不过她也宽宏大量,只就今天的事论事,请他以后有不满可以直说,否则宋平安沉得住气,她可受不了这抓耳挠腮的苦闷。宋平安认为姜长乐言之有理,眉眼淡漠地点一点头,表示答应。姜长乐拍拍他的手臂,像夸小孩子一样说宋平安孺子可教。他的眼波柔和许多,一敲她饱满的脑门儿,“占谁便宜呢。”见宋平安唇角挂笑,姜长乐立马捂住额头,一本正经地戏言,若是她以后变笨了,宋小娇得负全责。宋平安的眼睛眯缝起来,鬼使神差道:“你本来也不聪明。不过,我倒是不介意对你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