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大一点,再大一点,她就会听到。可是宋平安最终什么也没喊。思绪游回,他看见海风窜进棚子,棚顶呼啦呼啦鼓动。姜长乐系紧风衣,双手不住去抚摸光溜溜的小腿。宋平安脱了卡其色外套,单穿一件白色长袖t恤,伸手递去衣服让她把腿盖上。姜长乐先问他冷不冷,没等他回答就抱过外套把腿捂得严严实实。宋平安眯缝起眼睛,笑了笑,“很冷,非常冷。”姜长乐装作没听见,到手的衣服岂能飞了?她顾左右而言他,让宋平安去看看串怎么还没来。说曹操曹操到,一盘盘吃食顷刻间上桌。姜长乐拿起一串大红虾,表示要亲手剥了感谢宋平安的风中送外套。她用筷子捋下签上红虾,拎起虾尾送到嘴边呼了呼热气,虾身仍烫,她两对指尖交替捏着,不一会儿虾头落桌,虾脚连皮一节一节褪去,剩下红白相间的鲜美肉和一角大虾尾。“正式欢迎你回家。”姜长乐举着虾尾摇了摇,宋平安用筷子尖碰碰虾肉,与跟朋友喝酒碰杯的仪式感无异。他嚼起虾肉,艮艮的,有咬头,碳烤的香气在唇齿厮磨间弥漫。不知道是她剥虾技术太好还是什么,宋平安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虾。他见姜长乐捞过一片生蚝,筷子尖深入红椒蒜蓉,灵活斩断白肉与灰壳的联系。她小嘴一吸溜,唇边沾汤汁,很快就教甜辣鲜咸味儿好吃得摇头晃脑起来。宋平安一直觉得姜长乐吃饭很香,好像随便吃点粗茶淡饭都能勾人食欲。因此一和姜长乐吃饭,宋平安的饭量就直线上升。她吃了个半饱才开始说话,先是关心了一下宋平安的毕业设计,随后又问了问这半年来有无特别的事。去巴黎之后,宋平安几乎每天都给姜长乐发微信,他的新鲜事早就当即汇报了,现下忽然谈及,一时间辨不清还有什么是姜长乐不知道的。他眨了下眼。夜里喝完酒在街上像个幽灵一样晃,她不知道。课业画夹里藏着一半姜长乐的肖像画,她不知道。打飞的回来十几个小时没合眼,她不知道。……可这些都不能让她知道。自从十七岁夏日的某个黄昏,宋平安第一次察觉喜欢一个人时,心脏会以何种频率跃动,他就有许多秘密不能跟姜长乐分享。她好像从来不会和谁发生爱情,每个人都是她的好朋友。宋平安讨厌冒险的事,然而假如对姜长乐表白心意可以投保,保险公司恐怕会因为赔偿率百分之百而拒签这一单。姜长乐大概没长爱情神经。就这么一个人,她到底相什么亲?宋平安闷了一口可乐,忽然想叫点酒。“喝点啤酒?”他目光淡然,显得漫不经心,“喝了就能想起来有什么特别的事。”姜长乐没喝过酒,跟谁都没喝过,“可以是可以,那我的小电驴怎么办?”“明天骑回去。”想到若是不喝酒,待会儿还要让宋平安坐后座,姜长乐顿时觉得体验新事物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事。她比了个ok的手势,宋平安去拎了四瓶啤酒与两只酒杯。姜长乐在宋平安开酒倒酒之际,寻思着她不能千杯不醉,也总不会一杯就倒吧。他递来满满一杯酒,姜长乐接过,低头嗅了嗅,一股铁锈味。她眉头轻蹙着举杯,宋平安刚要碰杯,姜长乐忽而叫停,说要想想碰杯词。大人碰杯前总要说祝词,为了健康,为了事业,亦或者为了爱情。她觉得第一杯还是先祝友情,“为了二十年友谊,干杯?”宋平安哼哼笑,抿了一口酒,眼见姜长乐仰头干了整杯酒。她喝完,味蕾枯死,眼眉扭在一起,胃里直胀气。睁了眼一瞧宋平安手里还近乎满杯,姜长乐深感背叛,小狗眼瞪起来,“二十年的友谊不值得干杯?”宋平安眼尾挑笑,从容不迫地干杯。姜长乐这才发现面前这人似乎是个老酒鬼。“你在国外常喝酒?”宋平安如实道:“偶尔。”只不过一喝喝很多。姜长乐瞅着宋平安那张瘦白脸,像他这样看起来就喝不了酒的人,应该就两三杯的酒量吧。她给宋平安添上一杯酒,“这有什么好喝的?”一杯酒下肚,姜长乐的脸色已然泛红。她也把自己的酒杯填满,喝了两口,忽而问:“宋平安,你到绛城去,是不是就不回来了?”宋平安的眼睛里映出姜长乐的影子,她两条眉毛耷拉下去,叹了口气,“你去了巴黎,我在海城。要去绛城了,我还在海城。”她夹了两筷子烤鱼,搁在碟子里没动,人也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