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明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儿,才发现哪里不对——对方并没有跟出来。他沿路找回去,发现曲沉舟还在门槛里蹲着,两只手扒着门框,像长在门边的一朵蘑菇。“在看什么?”曲沉舟蹙着眉头,将目光移去一边:“世子……先走吧,不用等我。”“怎么了?”柳重明停了一会儿,等得不耐烦:“走啊。”“……”没等到回答,他在门槛上坐下,上下打量一番,才发现曲沉舟的鼻尖上都是细汗,细想之下,不由纳闷问道:“你不会是在害怕吧?”听人说过,在一个地方圈久了的人,会对外面有莫大的恐惧,亲眼见还是第一次。他想得到这人会迫切出门,却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曲沉舟,居然会怕得卡在门槛上。“别管我!”曲沉舟突然恼了。他不得自由的日子比柳重明想象的还要长很多。两世加在一起,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离开晋西书院后,更是一步也没有迈出宫门,即使之前在奇晟楼里,极偶尔的外出时也是被人牵着围着,从没有“自由”二字。一步之外就是曾经梦寐以求的广阔天地,他想过无数次,跟重明一起,牵着手去山南海北,去所有能去的地方。如今走到这里,居然对门外陌生的世界有种莫名的恐慌。经历了那么多事,都没怕过什么,现在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去街上,却有些两腿发软。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该去哪里,外面的人又会怎样看他。陡然被人说破,一瞬间脑中都是恼羞成怒,又很快反应过来:“抱歉……我……”柳重明蹲下来看他的眼睛:“又不是让你成亲过门,你怕什么?”曲沉舟脸色发白,往日从容镇定的双眸里蒙着说不出的委屈,不想跟人对视,只盯着鼻尖前的门框。“世子……先走吧,不用管我。”这模样满是不自知的可怜可爱,柳重明仿佛听到胸中咚地跳了一下,一瞬间连呼吸也停了。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这小狐狸怎么可能有这个样子,是不是故意?他不走,曲沉舟也不动,两人在门口僵持半天,柳重明终于失去耐心,将曲沉舟拦腰一夹,硬是把人从门框上剥下来,快走几步,丢进了马车。“走。”柳重明二话不说吩咐,外面车夫问了一句,他瞟一眼地上的人:“随便,绕着城走。”进了狭小的空间,曲沉舟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在地上匍匐片刻,才意识到马车已经走动,而柳重明跟他在一起。“世子也要一起?”“怎么?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曲沉舟不吭声地爬起来,在距离柳重明远远的角落坐着,表示无声地抗议——他第一次出门,怕会闹出困窘的事,并不想让重明见到这个样子的自己。更何况,重明肯放他出来的目的,他也不是不清楚,若是同行,也怕出什么破绽。柳重明看他戒备炸毛的模样,额角青筋直跳,又以极大的自制力压下去,解了披风,向软塌上斜靠过去。“咱们还真是两看相厌。你放心,我也不想跟你同行,顺路而已,一会儿我先下,你随意,我吩咐林管事,天黑前把你带回来就行。”曲沉舟轻轻嗯了一声,便专心地去看车窗外。也不知是因为进了马车,还是因为有熟悉的人陪在身边,他渐渐没了令人窒息的那份紧张和惶恐,第一次能够放肆地去看外面精彩的世界。摇着拨浪鼓的货郎,推着小车的贩夫走卒,冒着热气的蒸屉,驾着大车卖菜的农夫。梳着坠马髻的妇人在挑选心仪的钗子,举着风车的小孩子从人群的缝隙里追着跑过,留下一路吵吵嚷嚷。他蹙着眉头,看一会儿,闭一会儿眼,生怕一次看得多了,眼角的潮红遮也遮不住。这些都是重明曾经给他眉飞色舞讲过的,隔了这么多年,才真正能亲眼见到。“以前没在京里走过?”柳重明眯着眼睛看他,忽然问道。曲沉舟回过神来,略犹豫一下,答道:“不是,走过……不到两圈……”“不到两圈?”柳重明不由失笑:“记这么清楚?怎么只走两圈?”“……没有力气了……”“体力真差。”曲沉舟扭过脸去,不再跟他说话。柳重明听他回答的口气,估摸着这人就算能出宫,恐怕次数也不多,否则不会用这样陌生又贪婪的眼神打量街上的情形。真是宫里的太监?听说去了那个,的确会变得不那么硬实。他一边琢磨着,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去曲沉舟两条腿中间,盯着看了没多一会儿,曲沉舟换了个姿势,用袖子盖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