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竟然隐隐约约有烤普切塔的温暖香味,这座陌生房子闻起来一下子就像家。一个裹着羊毛开衫的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来,盯着马可,脸色苍白,还没说话就开始擦眼睛。马可大步冲过去,和母亲抱在一起,轻轻拍打她的背,告诉她一切都好。“妈妈,”他悄声问,用意大利语,暗自希望克莱门神父听不懂,“他们没有威胁你吧?你受伤了吗?”“没有,没有,葆拉和孩子们已经到加拿大去了,就像我们谈好的那样。卢比奥留在纽约暂时照看生意。你爸爸……来吧,过来看看你爸爸。”“科斯塔太太,我不想显得粗暴无礼。”克莱门神父插嘴,也用意大利语,同样把每个元音发得圆润标准,同样没有明显可辨的口音,“恐怕我们只有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探员们等着和您的儿子谈话,之后,我保证,马可想陪着科斯塔先生多久都可以。”“好的,神父,五分钟。”“十分钟。”马可讨价还价。对母亲来说,神职人员全都是闪闪发亮的圣人,随便哪个神父的某一句蠢话都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可不这么认为,“时间到了我自己会出来,不准进来打扰。”“二十分钟,作为善意的证明。”白狐狸语气温和地回答。马可既惊讶又恼火,原本设想好的尖酸回应一个都用不上,对方脸上的笑意于是更明显了,“我们会在走廊尽头的房间等你,咖啡和酒的供应都十分充足。晚餐时间再见,夫人。”他冲马可的母亲点点头,走开了,从步态看来,一点也不像年逾六十的人。——马可最终没有用完这二十分钟。爸爸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让他焦躁不安。父亲近几年的确逐渐显出老态,入狱之后就更明显了,但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接近死亡:皮肤紧绷在额头和颧骨上,色调和质感看起来都不健康,像是涂了一层蜡,紧闭的双眼下方有瘀血似的阴影。马可试探着松开爸爸蜷曲的手指,握住他的手,那只手不算冰冷,但也不温暖,感觉相当怪异,仿佛躺在床上的是比例精确的仿制品,而真正的爸爸不知所终。他收回手,交抱双臂,呼了一口气,妈妈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没有说话。坐在窗边读杂志的护士瞥了他们一眼,低下头,翻过一页。整件事已经从普通的委托变成了私人恩怨,马可意识到。他一定要让布鲁赫和他的白痴“航海家”们付出代价,否则科斯塔家的航运生意离彻底垮塌的那一天不远了。然而任何形式的复仇都正中教会下怀,给了他们继续操纵马可的机会。他一点也不想成为别人随意差使的武器,剩下的选项也许只有逃跑,到加拿大去,换一个名字,在新不伦瑞克的寂寥港口重新开始。马可从不觉得逃避有什么不光彩的,逃跑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但今天不行,他又看了一眼父亲,这次不行。马可吻了母亲的脸颊,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站起来,离开了这个散发着汗和尿液气味的房间。走廊尽头的“房间”实际上应该算作一个起居室,长方形,宽敞,足够放下一个书架和五张单人沙发,硬木地板擦得光亮,铺着白色地毯,淡绿色墙纸点缀着苹果花图案。克莱门神父和两个陌生男人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壁炉没有点燃。窗户开了一条缝,放进外面温暖湿润的微风。如承诺的那样,茶几上不仅放着咖啡壶和高矮不一的烈酒瓶,还有冰桶和柠檬片。不过酒杯只有两只,一只在克莱门神父手里,另一只显然是为马可准备的。宽口威士忌杯,底部很厚,要是用力得当,应该能砸穿头骨。不算上老神父,他一个人要对付两个配枪的成年男人,这两个人很可能训练有素,风险远远高出得益。马可坐了下来,掂了掂玻璃杯,选了余量最少的那瓶威士忌。“不喜欢威士忌?”他问那两个穿着西装的陌生人。“从不在执行公务期间喝。”左边那个回答,他的额头又高又宽,马可觉得堪比广告牌,“我是休斯探员,这是我的同僚阿博特探员。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想给你简单讲讲目前的计划,还有你在这个计划之中的角色。”“你们已经给我分配好‘角色’了,多么惊喜。”“我们稍后可以轻微更改‘剧本’,取决于你的意见。”可以更改,但不许离开舞台。马可想,往杯子里多加了一指高的威士忌。他预感到自己很快会需要这些额外的酒精。计划本身并不复杂。如果执行得当,除了马可的自尊心,没有其他东西会受到伤害。“基本上,你需要爬到布鲁赫脚下——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爬,你明白的。”休斯探员笑起来,好像这是个不得了的笑话,克莱门神父和阿博特探员都面无表情,“你要去求和,要求和他坐下来谈谈,重新划分势力范围,放弃一部分船运业务之类的,这个你来决定,科斯塔先生。用什么借口都可以,只要引起布鲁赫的兴趣,把他钓出来。然后我们就会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