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生生怔了半晌,忽然开口轻道:&ldo;我……我不想去。&rdo;秦伟义眉头一皱,那张原本就有些凶恶的脸看上去更加令人不寒而栗,可他的语气依然温和。&ldo;生生,你不想和爹娘在一起么?你娘和我找了你十年,她这十年几乎天天都在以泪洗面,如今终于找到你了,你却说不想回去,难道是想让你娘再伤心十年么?&rdo;居生生吸了一口气,喃喃道:&ldo;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可是当初既然已经卖了我,如今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我生活的并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糟糕。我很快活,有好朋友,每天都很开心,我也不缺钱……更不缺早已不在意的父母。&rdo;阿紫听到她最后那句话,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她捂着脸,泪水顺着雪白的手腕流下来,那般哀婉凄凉的声音和姿态,连习玉都忍不住动容了。她悄悄扯了扯居生生的袖子,让她说点好听的,可是她却又道:&ldo;你……你别哭啦。我从来没有受过委曲,我很快活。你们回去吧,我既然知道父母是谁,心里也舒服多了……至少,知道自己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rdo;说完她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有些勉qiáng。秦伟义轻轻拍着阿紫的后背,眼中爱怜横溢,他忽然问道:&ldo;你是在责怪我们当初抛弃你,是不是?&rdo;居生生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秦伟义叹了一声,&ldo;此事说来话长。生生,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你娘在嫁给我之前先嫁给了一个无赖,他整日赌钱喝酒,你娘怀了你的时候他也不放弃。后来你生下三个月的时候,他输光了所有的本钱,家里已是一贫如洗,他便瞒着你娘将你偷偷拿出去卖了。你娘知道此事之后大病一场,偏偏你亲爹又输光了钱,再无可押的东西,便把你娘押去了ji院……生生,你娘为了找你吃了许多苦头,为什么你还要惹她伤心呢?&rdo;居生生浑身发抖,忽然轻声问道:&ldo;我爹……是什么地方的人?他现在……还活着吗?&rdo;秦伟义犹豫了一下,才道:&ldo;你爹是巴蜀人,是个标准的无赖。你娘改嫁给我之后,他还来闹过,我们追问了许久,他才说把你卖去了牙婆那里,给大户人家做丫鬟了。我们在当地许多大户人家都找过,一直没有找到你。&rdo;居生生怔了半晌,脸色苍白,习玉甚至怀疑她马上就会晕过去。谁知她忽然微微一笑,低声道:&ldo;我娘不是被卖去ji院了么?你这样一位江湖大豪杰怎么会遇到她还娶她的?&rdo;秦伟义正色道:&ldo;生生,她是你娘!说话放尊重一点!天底下的女子,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堕落风尘?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毫无反抗的能力,是被自己的相公卖去的!我娶了她之后,便发誓再不让任何人侮ru她!你怎么可以信口开河?!&rdo;居生生却丝毫不惧,她望向阿紫,她还在掩面嘤嘤哭泣,可是再也没有泪水流出来了。她在心底叹息一声,&ldo;阿紫……夫人。我问你,一盘gān果一盘时令水果再加糖丝金果,俗称什么?多少钱一份?进酒的时候该说什么酒辞?&rdo;阿紫想不到她会没头没脑问这么个问题,不由呆住,看了她半晌,才道:&ldo;我……我不知道,孩子,你问这些做什……&rdo;居生生忽然厉声打断她的话,&ldo;gān果水果加糖丝金果俗称红运三宝!二两银子一份还附送手巾瓜子!进酒的时候要念一首时新的香艳诗句,其中必含醉,朦胧,欢好三词!只要去过ji院的人都知道!我可以接受自己没有父母,也可以接受你们抛弃的事实,可是我不能接受明明抛弃了,却还要回头来欺骗我!作出高高在上的慈爱模样!我爹根本不是巴蜀人,也不会是无赖!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从未吃过苦!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骗我?!&rdo;她厉声吼完,小厅里一片死寂,阿紫骇然地瞪着她,好像完全没能理解她说了什么。秦伟义忽然冷道:&ldo;哦,你倒很清楚这些东西!说我们骗了你,我堂堂五圣山庄的庄主用得着来骗你一个小丫头?!你信口开河说的东西也够多了吧!你走还是不走?一句话!&rdo;居生生森然说道:&ldo;我知道的东西当然很多,秦庄主,因为我就是被卖去ji院的!&rdo;阿紫倒抽一口气,伸出手想去抱她,居生生却飞快让开,瞪着脸色铁青的秦伟义,冷道:&ldo;你还是放弃吧,秦庄主。我不敢高攀你,也怕自己玷污了五圣山庄的名号。一句话,我不会去的。&rdo;她转身就走,习玉赶紧追了上去,念香见习玉走了,也跟着跑走。三人消失在走廊里。阿紫忍不住又是泪流满面,抓住秦伟义的胳膊,她颤声道:&ldo;这……这该怎么办?老爷……&rdo;秦伟义脸色铁青,原本张口想说什么,可是一见阿紫凄然的神qg,他却不忍再说,只能轻道:&ldo;这孩子过于倔qiáng了,需要慢慢安抚。别急,给她几天考虑吧。我们先离开这里。我会派人一直保护她的。&rdo;说罢他对端木容慧拱手道:&ldo;打扰公子清修,秦某实在抱歉!就此告辞了!四月十八泰山顶的比武大会再见吧!&rdo;他带着阿紫和那几个年轻人很快就走了。小厅里只剩下韩豫尘和端木容慧两人,良久,端木容慧才淡然道:&ldo;此事……韩兄清楚么?&rdo;韩豫尘想了一会,才道:&ldo;阿紫夫人嫁给秦庄主十年的确如实,但我曾听闻,她并非中原人,而是一个苗女。还是一个施毒的大家。这样一个女子,只怕还不至伦落到被夫君卖去ji院……何况看一个人的气质神态,就能看出此人的经历。生生姑娘鲜艳活泼,较寻常女子更为开放,这就是她的经历造成的。可是我看不出阿紫夫人有任何风尘味,她那般的绝色女子,只怕会名震四方,不过十年之前我刚好在云南一带,却没听过有这样一个名ji……所以,我觉得生生姑娘的怀疑是对的,至少,秦庄主的叙述之中,有一半都是捏造出来的。&rdo;端木容慧沉吟良久,忽然轻道:&ldo;这事我似乎不该cha手,只怕会惹人厌……&rdo;可是,他不想看居生生失落苍白的脸色,她方才虽然是在jg力十足地叫,指责别人的欺骗,他却看得很清楚,她眼睛里一直含着泪,眼神慌张而且深受伤害,像一只急于保护自己的受伤的猫。他忽然起身,chui了一声口哨,就听窗外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他打开窗户,窗台上停了一只通体漆黑的鸽子,右脚上套了一个银色的小环,颇通人xg地对他咕咕叫着。韩豫尘一见那只信鸽,不由微微一惊,奇道:&ldo;你……真要用这么大的人qg?这只信鸽来回一次,可值了上百两huáng金啊!&rdo;端木容慧匆匆写了什么,折成指甲盖大小,塞去鸽子脚上的银环里,又chui了一声口哨,那只鸽子立即展翅而飞,眨眼就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良久,端木容慧才轻轻说道:&ldo;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百两huáng金又算的什么?我只是……&rdo;他说不下去了,掩去唇边轻轻咳了一声,刻意忽略韩豫尘露出的渐渐明白的笑容。佳人再难得!她到底是不是那个佳人,他自己也不知道。走廊那里忽然传来脚步声,却是习玉带着念香走了进来。韩豫尘不由担心地问道:&ldo;生生姑娘呢?她……没事吧?&rdo;习玉微微一笑,&ldo;没事,最近不要去打扰她。过两天就好了。&rdo;端木很想问她哭了什么,是不是很绝望,可是出于矜持他却问不出来,只能冷道:&ldo;为什么不陪着她?不怕她想不开么?&rdo;习玉却也不恼,只是叹了一口气,轻道:&ldo;知道为什么我和她如此投缘么?因为我们都是一种人,真正伤心的时候,是不会让任何人看到的。&rdo;&tis;&tis;&tis;&tis;&tis;&ldo;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rdo;居生生喃喃念着忘了名字的词,想起阿紫痛哭的脸,她心里便是一痛,可是痛过之后却是恨。卖了她,也没有什么,这十七年来她也没有受什么罪。可是她真的无法忍受那种欺骗的语气,似乎告诉她,那些没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现在她父母终于反悔了,要把她带回去了。她应该感恩戴德,痛哭流涕,跟着他们回去吗?不不,她不要去!居生生憋了一口气,把整个身体沉去水里,水面上的花瓣一阵乱摇,热气氤氲,可是她却觉得全身上下,从里面到外面都冷得令人无法忍受。她一直憋着,直到胸口几乎要炸开,才猛然从水里钻了出来,眼前金星乱蹦。她大口喘息着,正要起身拿衣服,忽听窗台上扑棱着什么东西。她悄悄开了一道fèng,却见窗外立着一只浑身漆黑的鸽子,脚上一个银环,环里面好像卡着什么。居生生轻轻抓住鸽子,从银环里掏出一个折叠得很整齐的纸块。她的心头忽然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心跳陡然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