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凝神看了连心好一会儿,连玉又悄悄地躺下去,头轻轻地挨着连心的肩膀,手指攥紧连心的背心下摆。
窗外传来几声鸡鸣狗叫,街上有邻居打招呼聊天的说话声,连玉在这盛夏的早晨慢慢闭上眼,依偎在姐姐身旁,”姐,你得好好的,我可只有你了。“
她谁也没告诉,昨天在泥水里看到连心的那一刻,她耳边有一瞬似乎又响起病床轮子经过时发出的碌碌声。那声音她曾经听过两次,一次是一年半前,床上躺着的是她的父亲连兴贵,一次是八个月前,白布单下蒙着的是她的母亲王金兰。
太欺负人了
窗外人影一闪,恍惚听到二奶奶压着嗓子在跟什么人说话,屋门被人从外轻启,姐妹俩的二姨王金枝和二奶奶一前一后进了屋。
王金枝将手里的鸡蛋放在靠墙的柜子上,一双眼睛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连心。二奶奶也将手里端着的一小盆红糖小米粥放在柜子上,那粥里还泡着四颗剥了皮的鸡蛋。
俩人都示意连玉去外屋地说话。
王金枝是个慢性子人,却清早刚得到消息就往这儿跑。虽然都住一个村儿里,但王金枝跟公婆一起住在村南头,连家姐妹俩住的二奶奶家却在村子北边,隔了整整六趟街。要不是起早遇到同村的人问她连心伤势咋样,她都不知道自己亲外甥女磕破了头。
连玉把昨晚发生的事跟王金枝一说,王金枝抚着自己胸口连连叫老天。连玉还小,有些事她不知道也不懂,二奶奶却明白王金枝被吓得煞白的脸色是因为什么。
当年23岁的王金枝在县糖厂流水线上当临时工,也是一个落雨的夏日傍晚,独自一人下班的王金枝在苗圃附近的土路上被人从后一把抱住拖进林子深处。要不是几个同村的年轻人经过听到她的呼救声救了她,也许王金枝就会彻底消失在那个细雨绵绵的夜晚。
即便那个挨千刀的流氓立刻跑了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但王金枝的名声却坏了。已经订婚喝过换盅酒的未婚夫受不了人们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跟爹妈一起上门退了亲。王金枝在家蹉跎到二十八岁,生生耽误成了老姑娘,最后不得已听从父母之命嫁给大她八岁还带着两个儿子的李宝林。
连心昨天的遭遇轻易地就让王金枝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幸而外甥女有爹妈保佑福大命大,没遇到什么危险,真是万幸。
王金枝指着柜子上的鸡蛋对连玉说:“夏天鸡不爱下蛋,一礼拜才攒了十来个,给你姐冲鸡蛋茶喝,补补气血。”
连玉还没来得及推辞,二奶奶就对王金枝说:“金枝你听婶子说,你把那些鸡蛋拿回去,俩丫头这儿有我呢,我们家鸡多蛋也多,保管给俩丫头养白白胖胖的。你这点鸡蛋攒起来不容易,别因为这点东西让你挨老褶子的骂。”
王金枝的婆婆人送外号老褶子,就她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扒拉一年也找不出半根儿瞧得上王金枝的褶子。
当初王金枝的男人李宝林丧妻多年未娶就是她在从中作梗,就等着李宝林的小姨子年纪到了直接上门提亲,想着亲姨做后妈不比亲妈差。老褶子算盘珠子打的噼啪响,跟李宝林的小姨子私下里也透过话风,别说,那小姨子还真乐意。奈何李宝林的老丈人不同意自己俩闺女跳同一个“火坑”,小姨子心里再乐意嫁姐夫也扛不住自己亲爹的笤帚疙瘩。
这边老丈人跟小姨子针尖对麦芒正闹得欢,那边对这些一无所知的李宝林悄么声地托人去王家探口风想娶王金枝。这下老褶子跟小姨子一起傻了眼,老丈人跟丈母娘心里揣上块疙瘩。
在老褶子眼里王金枝那可是坏了李宝林一桩大好姻缘的贱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从前不在一起住的时候只要见面老褶子就没事找事地呲哒王金枝几句,后来不得不住到一起之后那简直就是灰姑娘的后妈对灰姑娘什么样老褶子对王金枝就是什么样。
就现在王金枝把家里仅存的十来个鸡蛋拿来给自己外甥女吃,回去之后老褶子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折腾王金枝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二奶奶也是真心疼王金枝。
没想王金枝柳眉倒竖,薄唇一抿,说道:“二婶你放心,我老婆婆不敢把我咋样,上回宝林打长途电话回来说了她一顿,她这几天眼睛里就当没我这人呢。”
婆媳之间的事真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二奶奶这会儿也不好追问,见王金枝坚持也就没再说什么。
连心一整个白天都昏昏沉沉地躺在炕上睡觉,除了能喝几口甜滋滋的鸡蛋茶,别的是什么都吃不下。傍晚的时候终于好了不少,有了些力气能靠坐起来。连玉把李大夫请来又给号了号脉,顺便把绷带换一换。
绷带刚解下来,李大夫拿着蘸了双氧水的棉签正作势要往连心的伤口上抹,院外老远就传来一个女人拔尖儿的哭嚎声。
“连心唉,我可怜的姑娘啊,你咋就遭了这么个祸事唉!”
一路走一路嚎着就进了院子。
连玉一听见这女人的声音眼神立刻闪过几分凌厉,唰一下站起来就往门外跑。一里一外,连玉跟这哭嚎来的女人在外屋门处对上眼儿。
就听连玉冷着声音问来人,“四婶儿,我姐好着呢,你上我们家嚎什么丧?!”
那四婶听声音还哽咽着,嗓门却不小,“啥?二丫你可别糊弄你婶儿,村儿里都传遍了说你姐昨晚在涵洞里让人给嚯嚯了!”
连玉一听这话,恶从心间起怒向两边生,抬脚朝四婶的肚子就狠狠踹过去,直把四婶从门口踹到了院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