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卫璞就进来了。他这次出宫没有摆排场,穿着便服,一身清爽,进门就先问好:“姑姑贵体安康?”
他虽是在笑,但荣淇何其了解他,如何看不出他掩藏在笑容下的焦躁,先不答他,只将下人尽数屏退,这才正色问道:“出了什么事?”
尽管已经致仕,她还是把自己当作朝廷的一份子,她相信卫璞也是这么看的。
卫璞却是支支吾吾的,最后被逼问不过了,才低头道:“那,那我就说了,姑姑听了不要生气。”说完还偷瞄她。
“有什么可生气的?”荣淇感慨地拍了拍他肩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做事利落些,有话就说,支支吾吾的干什么?”
她已经有了些猜想,眯起眼睛道:“是不是有人胡说八道了?”
“是吧,我听说……我的亲生母亲是前太子妃柳氏,姑姑为了独揽大权,把柳氏害死了,假称我是姬妾之子……”他艰难地说着,自己也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都是胡说!”荣淇重重拍了一下几案,断然道,“且不说柳氏当年的行径,你父亲在边关数年,柳氏怎么生子?生出来是谁的?我把你从燕城一路抱回来,多少人看见?这种瞎话谁会信!”
卫璞立刻道:“我也是不信的,姑姑品行高洁天地共鉴,再者当年旧事不远,知情者还在,不可能任他们颠倒黑白。”
“嗯。你明白最好。”荣淇略略消了气,又冷笑道,“肯定还有别的,一并说了吧,省得生二茬气。”
“我也不是很相信……”其实这个才是让卫璞纠结的,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荣淇的表情,“有流言说,当年您和皇考两情相悦,这个,那个,未婚,那什么,后来皇考猝亡,乃诈称己子为姬妾之子,好占据大义……”
荣淇的脸颊抽了抽,感觉自己一年山居生活修炼出来的淡定从容正在灰飞烟灭,恨不得手撕了编谣传谣的人。
“无稽之谈!”
她怒极反笑,手指敲着桌子,声音又快又急,听得人牙齿发酸:“这些人怎么不去写话本呢?真是屈才!”
卫璞低下了头,心里感到又酸又甜。
本来以他的智商和对荣淇的感情,是绝不至于中这种明显的计的,只是一关系到荣淇的事,他就乱了阵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亲自向她求证才好。
得到她亲口否认,他一方面觉得无比的丢脸,一方面又无可救药的觉得甜蜜。
处在这样的心绪中,他死死的低着头,生怕被她看出不对来。
荣淇误以为他有怀疑,不想他产生误会,难得耐心地解释道:“先皇对我有知遇之恩,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而且对谁都能这么说,我们之间绝无男女之情。你信是不信?”
“我信你,我当然信你。”卫璞的声音带了一丝不对,他扑到荣淇的膝头,像小时候一样把脸埋在她的腿上,姿态依恋,声音哽咽,“我自小没娘……”
他说不下去了,肩膀微微抽动。
荣淇抚了抚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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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康二十四年,荣淇病重。
这年的冬天不是很冷,房内只笼了一个火盆,荣淇倚在床头,连日衰颓的精神转好了些,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这不祥的预兆让所有人心头恐惧。
已经长成了不逊于其父的俊美青年的卫璞站在她的床前,强忍泪意。
“别做出这副样子啦!人谁不死呢?”荣淇笑看着他,眼神里有骄傲,还有难得一见的温柔,“就剩这么一会儿啦,你就高高兴兴的,叫我看了也安心。”
卫璞是从来不会拒绝她的,闻言忙咽下喉间的哽咽,硬挤出一丝笑容来。
“太丑了。”荣淇毫不留情地评价道,脸上还是带着笑,拉他坐下。
卫璞忙随着她的动作倾身,不想就这么一动,袖中掉出一本奏章来落在地上。
“等等。”荣淇一眼掠过地上的奏章,怀疑自己看错了,不由出声道,“给我。”
“这是派往南疆的人发回来的奏表,先前镇南王一系被蛮夷赶了出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何况那些蛮夷还自己建了什么共和国,朕觉得蹊跷,就派人去看看。”卫璞一面依言将奏章递过去,一面解释道。
荣淇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急切地翻找出刚才看到的那一段,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南蛮之首领,号‘执政’,女,自谓顾重嘉……”
她看清“顾重嘉”三字,只觉眼前重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