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这个。”我伸手挥向那片黑暗,黑暗吞噬了军队和查理王子,还有树林里饥饿的人,与即将降临的屠杀,“不是这个,我是说我害了你。”
詹米俊秀的笑容温柔得让我心痛,他抚摸着我因泪水滑过而冰冷的脸,掌心传来暖意。“是吗?那我又对你做了什么,外乡人?我带你离开你原本所属的地方,让你陪我度过贫穷的逃亡生活,连累你上战场,让你冒生命危险。这些你也怪我吗?”
“你知道我不在意。”
詹米笑了。“是了。那么我也不在意,我的外乡人。”他抬头看了看山顶,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我看不到石阵,但能感觉到那股近在咫尺的威胁。
我固执地重复:“詹米,我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行。”詹米摇摇头,他的声音温柔却无比坚定,不容我拒绝,“我必须回去,克莱尔。”
我心急如焚抓住他的手臂:“不要,詹米!詹米,他们现在一定已经发现杜格尔了!威利·库尔特一定已经说出去了!”
“对,他一定说了。”詹米一只手轻拍着我。他骑马上山时已经下定决心,在他被阴影遮住的脸上,交织着宿命、决心、痛苦与悲伤,此刻他已全部抛开,没有任何哀悼的余地。
“我们可以想办法去法国,詹米,我们一定要试试!”我开口时已心知肚明,他一旦下了决定,连我也无法动摇。
“不。”他再说了一次,然后转身举起手,指着下方黑暗的山谷,以及远方覆盖着阴影的山丘,“英国已经警戒,港口都关闭了,过去三个月奥布莱恩一直在想办法找艘船把王子救出去,把他安全送到法国……是杜格尔告诉我的。”他脸上一阵战栗,突来的悲伤揪住他的眉心。他很快抛开涌上的情绪,继续沉稳地解释,“追捕查理王子的只有英国人,要是我逃走,追捕我的除了英国人,还会有高地族人。我既是贼臣又是逆子,也是叛乱分子,还是杀人犯……”他停住,举手揉了揉后颈,轻声说,“克莱尔,我死期不远了。”
止不住的泪珠成串滑落,冰冷的泪痕一路烧灼我的脸颊。“不要。”我的反对毫无说服力。
“嘿!现在我可不是无名小卒了。”他抬手梳过打结的铜红色头发,试图打趣道,“红发詹米逃不掉了,不过你……”他轻触我的唇,手指专注地沿着我的唇细细描绘,“我会保护你安然无恙,克莱尔,我一定会做到。这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事。完成这件事,我会回去救我的手下。”
“你说拉里堡的人?可是你要怎么做?”
詹米蹙眉苦思,手指心不在焉地拨弄剑柄。“到时战场上兵荒马乱,我想我可以趁机带他们离开。而且,就算那时候他们知道我……我做了什么……”詹米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英军都打到眼前了,他们也不会在这时候阻拦我。没问题的,我做得到。”他的双拳充满信心握紧于腰际。
“我的人马会跟着我走。老天保佑,他们就是这样才被我带到这里的!默塔已经帮我集结了,我将带他们离开战场,谁也不能阻拦我。”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能看到黎明时战场的景象。“战场宽阔,大家会以为我们是战略调动。我会带他们离开荒地,看他们启程回拉里堡。”他沉默下来,好像他只计划到这里。
“然后呢?”虽然我不忍知道后续,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然后我会回卡洛登。”他吐出一口气说,迟疑地向我一笑,“我不怕死,外乡人。不那么怕啦,不过有些死法实在有点……”他唇边露出苦笑,肩膀不由自主地抽动,但他还是极力挤出笑容。
“我或许不配拥有专业的行刑官,如果真的发生了,我想我和弗雷先生都会很……尴尬吧!我和他一起喝过酒,之后要他把我心脏挖出来……”我再也忍不住悲伤,伸出双臂紧紧搂住詹米。
詹米哄着我:“没事,没事的,外乡人。也许是一颗子弹,或是刀子一划,很快就结束了。”
他连自己都骗不过。
我看过太多战场上受伤与阵亡的士兵,只有一句话是真的,就是这比让刽子手绞死好一点。在桑德林汉姆公爵宅邸中折磨我的恐惧如海啸般淹没了我,耳边响起逐渐加速的脉搏声,我就快要无法呼吸。
恐惧在同一瞬间离开了我。
我不能离开他,我不会离开。
“詹米,我和你一起回去。”我对着他的苏格兰披肩说。他身体一缩,垂头盯着我。
“你做梦!”
我冷静得不见一丝犹疑:“我要回去。我可以用我的苏格兰连身裙披肩做一条苏格兰裙,军队里有很多年轻男孩,我可以装扮得和他们一样,你自己也说开战后兵荒马乱,根本没人会注意。”
他收紧下巴瞪着我,既怒又惊。“不行!克莱尔,不行!”
“你不怕,我也不怕。”我试图稳住下巴说道,“会很快结束,你说的。”尽管我心意已决,双颊却禁不住颤抖,“詹米,我可以面对所有困难,就是……不能没有你!”
詹米张着嘴,欲言又止。远山的天色逐渐降临,将云彩漆上淡淡的红光。最后他伸手抱住我。
“我怎么可能不明白,让你离开,最痛苦的不是我?如果你对我的爱,像我对你一样深,我怎么会不明白这就像是挖出你的心,还要你行尸走肉般活下去?”他抚着我的头发,棕色发丝缠绕着他粗糙的指节,“但请你听话,褐发美人,我最勇敢的母狮。你一定要回去。”
我后退,抬头问道:“为什么?在克兰斯穆尔,你把我从女巫审判中救出来时,明明说过如果我会死,你也会陪我一起上火刑柱!”
他紧握我的手,沉着的蓝眼睛望进我心底。“我可以,因为那时你没有怀着我的孩子。”
寒风吹过冻僵了的我,都是因为风太刺骨我才发抖,都是风太凛冽……
我终于开口:“现在可说不准。现在还太早了,我无法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