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大叫了起来,说道:“五十两银子,你当你是什么金枝玉叶不成?一口薄棺最多只要三两银子!”
人群中响起嘘声,那少女又微微扬起头,还是那种茫然无助的眼神,似乎盯在了胡三了脸上,似乎又穿透了过来,只听她平淡的低声的重复道:“五十两银子。”
“呸!”胡三骂了一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来,叫道:“别给脸不要脸,哪具死尸值得五十两银子,五两银子,现在就跟我走!”
那少女挣扎了一下,但她似乎很快就放弃了,她的两只手已经举了起来,但最终无力的落在胡三的手臂上,她仰着头,一种类似于绝望的悲伤浮现在她的眸子深处,与那层薄雾混合在一起,但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叫喊,可是这种眼神却比哭泣更能震动人心。
围观的人纷纷议论起来,可是五十两终究不是一个小数目,胡三也不是一个容易招惹的人,所以对这个美丽的少女,除了同情谁又能再给更多的给予?
看着那双眼眸,还有那眼眸中所蕴含的悲苦,教陆允淳的心仿佛被什么重物撼动了一下,那种绝望的仿佛又承受着的眼神,那种眼神让他的血沸腾起来,他忍不住喝道:“胡三,把你的脏手拿远些!”
胡三怔了一怔,但随即便认出来人是谁,被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所震慑威胁,他放开了自己的手,有些不自在的讪笑道:“原来是大公子!”
陆允淳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原也不必这样的人客气,他开门见山的说道:“胡三你舍不得出钱,那这姑娘公子我要买啦!”
胡三眼中的怒容稍纵即逝,咕哝道:“大公子,这个却是小人先看中的……”
陆允淳板起面孔冷冷道:“如何?你要同我争?”
胡三怔了怔,不甘的道:“大公子,实实是小人先看中的……”
陆允淳冷冷道:“打得好如意算盘,五两银子硬逼了姑娘跟你回去,然后再翻倍卖给万花楼?胡三,我告诉你,这姑娘我要了,你愿意呢固然好,要不愿意……”他没有说下去了,轻轻一按马背便飘飘落在那少女面前,这样行动的表示的确比语言更有威慑力。
看着胡三狼狈的离开,人群中发出了欢呼的声音,以暴易暴原就容易得到看热闹人的欢心,尤其胡三在长安城又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物。陆允淳丢下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问她道:“你愿不愿随我走?”
只见那少女低着头,慢慢拾起那张银票抚得平了握在掌心,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那双星子般的眸子扫过陆允淳,过了一会,才轻轻的道:“我即将自己做价卖了,自然须得听从公子的吩咐。”
陆允淳不觉微微一怔,这少女那淡淡的语气充满了听天由命的味道,她身处的低贱地位与她出众的容貌,那自然流露出来的温婉叫陆允淳的心底多出了一丝怜惜,“你叫什么?”
“碧莲!”那少女依然跪着低低的答,陆允淳这才省起,温和的道:“你先起来罢,姓什么呢?”
“姓卓。”
陆允淳温和的道:“呀,这真是一个好名字,你不用害怕,我会好好的对待你的,慢慢的你就会知道在陆府当丫环不会是一件太为难人的事,嗯,你的名字雅致得很,你识字么?”
卓碧莲低低的道:“家父曾经教过一些。”
陆允淳的怜惜不禁又多了一层,道:“你的父亲还没有下葬罢?”
一层薄薄的水雾浮起在那双眸子里面,聚着却没有滴落,陆允淳明白了,说道:“走,你带我去,我帮你葬了你父亲。”
卓碧莲怔了一怔,才低声道:“公子难道竟然不嫌晦气?那地方肮脏得很,只怕公子受不了……”
陆允淳哈哈一笑,道:“这有什么受不了的?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贵公子……”说话间他已拉着那个少女闪出人群。书僮侍砚无措的牵着马等在一旁,叫道:“公子!”
陆允淳道:“侍砚,你骑了我的马去送常公子罢,说我有事不能去了,代我致歉,你跟他说,待他归来我再好好给他接风。”
※※※
虽然自幼便生长在这长安城中,但陆允淳却也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城里还有这样贫穷肮脏的地方,他简直想象不出这里面的人是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而卓碧莲,这鲜花般的姑娘竟然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他突然感到一阵惶惑,不是为着怜惜,而是为着世间竟然有这样他全然未知的生活与世界。
破旧黑暗的屋中,几乎说得上空无一物,但却比预想中干净许多,已经微微散发出的腐败气味的尸体旁还放着一碗酒,已经死去的卓父也不同于陆允淳的想象,这是一个几乎称得上俊雅的中年人,他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脸上也显然被细心的清理过,如果他的活着的时候,必然还有着动人的仪表。可是等走近尸体时,他脸上密布的皱纹那凄苦的嘴角似乎无不在的诉说着生活的艰辛,憔悴而清瘦的容貌显见出死前经受的痛苦折磨,这一切都教他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子寒气。
卓碧莲缓缓的走到父亲的身边,握住父亲的手,那种留恋而温存的举止仿佛他还是一个活人似的,她低低的说道:“他是病死的,不肯看大夫,也不肯吃药,唉!”她轻轻的叹息着,但语气却平静得仿佛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可越是这样,陆允淳对她内心深处的隐藏悲哀便看得越是清楚,“他总是说生死有命,一切都是命,一切都不要勉强,否则只会受更多的痛苦折磨……”卓碧莲的手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