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果然来了。梓洲,你果然猜对了。
萧晏不动声色,说:“谢皇上恩典。只是不知皇上要臣……”
奚和靖说:“你毕生的志向,乃是定国安邦。这件事,与你的志向甚是相符。近来,朕风闻东宁驻军多有异动,安宁军副帅何太行屡屡违抗朝廷旨意,私募军士,暗铸银钱兵器……恐有谋逆之举——所以朕——”
那黄色的火焰突然发出“啪”的一声,瞬间射出了刺眼的光芒。
萧晏突然想起,奚梓洲曾问他:倘若天子怀疑臣子谋逆,想要先发制人,他肯不肯奉旨“平叛”?
呵……
萧晏说:“臣,谢皇上的成全……只是臣……”
油灯的光芒迅速暗了下去。萧晏虽然没有说清楚“只是”什么,奚和靖却也能猜到他的回答了。范时敏上前,用拨子挑了挑灯芯。那光一点点地重新亮起来。奚和靖看着灯下的萧晏,突然发觉自己从未看清过这个人。
至少,他的计划要重新谋划了。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想放弃。
他走去拍拍萧晏的肩膀以示亲热。“既然将军心存疑虑……不如这样好了,既然将军的罪证已经不在了,朕还是先着人把将军送回府养伤吧,此事,咱们以后再慢慢商议。”
萧晏复又跪下:“臣的罪经由三司会审,皇上钦定,如今未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臣无罪,皇上贸然放臣出狱,您又该如何堵住悠悠众口?皇上请三思……或者,如果皇上仍旧确信臣是被人诬陷的,那么还请皇上先找出证据,再放臣也不迟。”
奚和靖一直在看着那油灯。即使灯光昏暗,盯久些,还是觉得非常的刺眼,刺得他想流泪。他觉得自己很委屈。
“那么……爱卿……就留在这里好好养伤吧。朕留个人伺候你,什么时候改变心意了,随时差他回来告诉朕,好么?”
奚和靖已经退得不能再退。倘若萧晏再不答应,难道真的要杀了他?杀了萧晏会有什么后果,奚和靖比谁都清楚。他真想叫范时敏把萧晏打晕了,直接拖出去!
谁知萧晏终于让步了:“臣,多谢皇上体谅。”
奚和靖挥袖而去。
萧晏跪在地上看着他年少瘦削的背影,心里暗暗说,梓洲,你竟全都猜对了。
昨晚,奚梓洲当着他的面取出了那封作为证物的信,在手中展开。他再一次疑惑:他的字迹向来入木三分力透纸背,没有谁能模仿。这封信上的每一个字,让他自己来认,他也决不会认为是别人写的。有时候他甚至以为,那是自己做梦的时候不知不觉写下的。
奚梓洲直接把那张纸交给他:“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想是你亲手写的一样——而你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曾经写过这么一封信?”
萧晏只好点头:“是啊,我也曾想过它是不是用我以前写过的字剪下来拼贴而成的——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很容易就看出来了呀!”
“哼哼……当然不是!你不妨再仔细看看,这信有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这……嗯,这纸比我平时用的信笺要黄一些,墨迹比我平时写的字要淡。”
奚梓洲夸奖地摸摸他后脑勺:“呵,原来你眼睛还没瞎……现在我便为你演示一遍,这封信是怎么做出来的。”奚梓洲说这些话时,韩谦悄无声息地端了个托盘进来。那上面放了一盆水,旁边还有些剪刀、钳子、镊子之类的东西和几个大小不一的瓶子。
奚梓洲随手掏了张纸:“这是我前些天草拟公文剩下的废稿——”说着,把它小心翼翼地平放到了那盆水中。萧晏不解,凑过去想看个究竟。谁知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头绪来。
“这……”
“将军难道就不觉得……有些古怪么?”
萧晏一拍大腿:“是了,凡墨遇水则化,可是这纸上的字却没有化开!”
“不错。因为这水里加了特制的药水,药物把墨中细小的微粒都聚在一处,所以字迹没有化开。将军请接着看——”
片刻之后,萧晏目瞪口呆。
原本写着字的纸吸饱了水,慢慢沉到了盆底;而纸上的字竟脱离开来,一个个地浮在水上!
然而奚梓洲却没有停下来。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几个字钳了起来,放在了一张泛黄的纸上。
“这张纸曾经在药水中浸过——浸的,正是和这盆里相克的药水。现在,这些字是湿的,放上去之后药性相冲,墨便复又化开。渗入纸中,就像是写上去的一样。但是,因为先前那药水只能把原来的纸上、表层的墨凝结住,却无法把渗在里面的墨也吸出来,所以重新贴上去的字,墨迹就显得很淡了。”
奚梓洲口中说着,手里忙个不停。说完之后把那张纸拎了起来:“你看——”上面的字果然全渗进纸里,完全就像是写上去的。只是,字迹比普通的字要淡一些。
萧晏看着一张全新的“字条”出现在眼前,目瞪口呆。
“这……是谁想出来的?简直就是——天衣无缝啊!”
奚梓洲把那纸条放到灯上。一团火花瞬间爆起,因为纸上浸入的药物而发出眩目的光芒。
“这是六年前……端王府的一个谋士想出来的,这药方,只有端王和那谋士二人知道。后来端王事发自裁,那谋士原本想逃到宋国去,结果还是被逮住了。我从他口中,把这药方问了出来。然后那谋士当然被杀了,这药方,被先帝要了去。先帝已驾崩多年,当今世上,想必便只有我和皇上知道这药方了吧。你觉得,这是谁做的?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的话——”
萧晏自那以后,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奚和靖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