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梓洲僵住。
萧晏咧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说的话,在奚梓洲听来,也很难听。
“是那位前崔少卿么?”
他故意把那个“前”字说得很重。奚梓洲在那一瞬间仿佛堕入另一个时空,整个人,变了另外一个。没有说话,没有动作,但是眼光冷得可以杀人。
萧晏简直就像是要故意刺激他似的:“我曾听说过你们——”
萧晏的声音嘎然而止。他看到一根针在几寸之外,垂直地对准了他的眼珠子。
几乎是在同一刻,他听到那老人的声音疾呼了一声“小王爷”,鹰爪一般黑而瘦硬的手牢牢地钳住了奚梓洲的手腕。
奚梓洲的手被韩谦稳稳地移开了。他颓然地哼了一声,“不错……都过去四年了,他总不能还呆在大理寺……他现在是什么官儿?吏部尚书?刑部尚书?做丞相似乎有点早——不知道他把我卖给先帝,卖的是什么价钱?”
小牢房里分明还很热,奚梓洲的嘴唇却颤抖着,仿佛身陷冰窖。
“就是不知道先帝许他的,奚和靖还认不认……”
当今皇帝的名字轻飘飘地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半点敬重。萧晏仍旧听的有些不惯,韩谦却仿佛司空见惯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片刻。萧晏定了定神:“你说什么?你——崔徽之不是……”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难道奚梓洲根本就不知道……
萧晏不知怎么的,居然求助地看了韩谦一眼。韩谦在奚梓洲背后抬起手做了个要他闭嘴的手势,便拖住奚梓洲的手臂往后走,哄小孩似的说:“小王爷,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奚梓洲木木地被他拉了出去。拉到门边时,奚梓洲突然一阵猛烈的挣扎,把韩谦甩开了,冲回到床边对着萧晏的脸左右开弓打了不下三十个巴掌。萧晏被他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淌血,整张脸仿佛被扔到麻辣油锅里煎了一遍,烫得起泡,辣得发麻,没一处还是好的!
奚梓洲打完了,狠狠甩了甩衣袖:“走!”
韩谦走在他身后,关上门之前对着萧晏打了个手势,萧晏猜是要他等等。
果然,不久之后,韩谦便送了水来给萧晏。他把铁链放长了,走过来亲自给萧晏拧毛巾,忽然脸色凝重地小声问:“崔大人的事……据我所知只有几个人知道,将军你……”
萧晏警惕地往回一闪,冷笑:“四年前,我碰巧驻守祁州,碰巧有一段时间专门管流放到边疆的罪人,碰巧那些罪人中便有崔少卿一家——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怪不得……换了是我,我只怕也受不住……”
韩谦两手恭恭敬敬地将澡巾奉到萧晏手上,突然在床前跪下了,端正地磕了三个响头。萧晏惊起,“你干什么?!”韩谦却不答他,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忽然俯身凑过去,从草席上捡起了个什么东西。萧晏眯着被打肿的眼,看清了——原来是刚才奚梓洲拿着的那根针。奚梓洲原本把它插在衣袖上了,想必是打他那几十把掌的时候掉了下来。
韩谦拿起那根针打量了一番,忽然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小王爷若是真个想寻死,撞桌也可,触壁也可,投井也可,嚼舌也可,吞金也可……哪有死不成的?还请将军多多体谅。”说完就走了。
萧晏拿着那澡巾自己擦拭身体,清理干净之后,呆坐了半晌。
奚梓洲……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复仇么,他的翅膀早已断了。逃出去好好活下去么,他亲人死绝,孤身一人,在哪里不是一样?想死——韩谦说得对,他也许是在每天寻死,可是他也未必真的想死。
因为,他还有什么东西放不下。
一旦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一旦他终于可以放下了,他这条命就算完了。
至此,萧晏终于明白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萧晏仰天躺下,转头却看到身边有个什么绿色的东西在闪着萤光。
奇怪……刚才那根针,不是已经被韩谦拿走了么?怎么会……
萧晏警惕地侧耳听了片刻,确定外面没有人在听之后,才从草席上拔了根草出来,小心翼翼地挑了挑那根针。仔细看了片刻,发现它的颜色比奚梓洲拿来“插”他的那根,要鲜艳一些。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这,才是那根真正的“毒针”。他一直都知道它的存在。奚梓洲果然拿到了它。刚才那根假的,一定是他为了用来掩人耳目,顺便来套他话的。
只是他不能说,一说,又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
萧晏迅速地把它压到了草席的缝隙里,确定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发现它之后,才又躺下了——不过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手心出汗,心跳加速。
姬博陵在奚和靖面前跪了半刻之后,奚和靖终于答应了。
“只是,太傅的病尚未痊愈,还请在家静养,不要四处走动。朕,会派侍卫守卫姬府,绝不会让闲杂人等打搅太傅休息。”
姬博陵重重磕头谢恩:“臣,遵旨!”
在宫里通不了消息;到了自己家里,无论那些侍卫怎么看着,要打听什么事情总会方便点。
奚和靖呆坐在空荡荡的龙椅中,从半张的殿门里看着姬博陵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来人,去御书房把剩下的奏章都拿来。”
今晚,无论如何又要睡不着了吧。
这边姬博陵探头探脑回了家,叮嘱跟回来的内庭侍卫不可靠他的卧室太近,就关门闷头睡觉去也。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突然有只冰凉的手摸在了他脸上,喷着热气的声音灌进了耳朵里:“姬博陵!姬博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