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里的钟声随着微风传到四面八方,现在是晚祷(注1)时间,太阳的光线开始变弱,暑气正在消退,基督徒应该跪下来向上帝祷告。就在阿尔方索习惯性地单膝跪地时,却突然发现前面的那个人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膝盖都没有弯一下!
天啦!即使是不大遵从教规的自己也会下意识做做动作,而阿坚多罗却好像没有这样的念头,他对上帝也敢不敬吗?
国王悄悄地又朝前走了几步,注视着那个人的侧脸。
阿坚多罗毫无表情地听着钟声,然后摘了帽子,红铜色的头发披散下来,像流动的瀑布。这个青年回到树林里的小溪边,脱掉衣服,扑通一声跃进清澈的水中,潜下去了。
黑发的国王从树后走出来,看着几码外的小溪。波光粼粼的水面有阳光的碎片,树叶把小溪染成了青绿色,流水像透明的绸缎一样抚摸着那个白皙修长的身体,弯曲的光线好像构造出一个不属于尘世的环境,而滑翔在其中的是一个美丽的妖精。
突然”哗啦”地一声响,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从水里扬起头,湿润的眼睛一下子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现身的跟踪者。
阿尔方索有一霎那的恍惚:在金色阳光的斜照下,林间出现了一条条光柱,而那个浑身湿透了的青年就在这光柱中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让人眩晕。他赤裸裸地走上岸来,穿过光柱时身上的每一滴水都成了钻石,闪耀着晶莹的光泽。
“真是想不到您也在这里,陛下。”阿坚多罗走近他,微微低下了头,“让您看到我这个样子实在是失礼。”
青年的轮廓从光线制造的幻觉中走出来,变得更具体了。阿尔方索发现眼前的人其实没有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么完美:他的身体并不强壮,可皮肤下是有力的肌肉;胸膛、腰部、胳膊、大腿,到处都是伤痕,有的颜色很淡,有的形状狰狞。不过这反而让他的面孔显得更加精致无瑕,红铜色的头发仿佛要被阳光点燃了似的,呈现出绚丽的色彩。他琥珀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没有任何不自然。
阿尔方索露出微笑:“您在游泳,斯福查先生?”
“是的,陛下。天气太热了。”
“看得出来您很悠闲。”
“只是在离开那不勒斯前随便逛逛而已。”雇佣兵首领回答,朝旁边看了一眼,“您不介意我先穿上衣服吧?”
国王做了个同意的手势,侧着身子移开了视线。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着浅灰色长袍的方济各会修士从小教堂的方向走进了树林。
“帕尼诺……”金发的年轻人一边用轻快的语气叫到,一边朝小溪边走过来,在看见阿坚多罗的时候笑了,但随即发现伫立在一旁的黑发男人。他停下脚步,沉默地站在原地。
红铜色头发的雇佣兵首领飞快地穿上衬衫,然后向远处的朋友笑着扬起手。
跟脸上的轻松不一样,阿坚多罗·斯福查现在心里很懊恼,刚刚因为发现乌尔塞斯侯爵的”小秘密”而产生的快乐情绪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并不想在这里暴露自己的身体,如果不是因为等亚里桑德罗时热得受不了,他也不会下水,现在在修士面前匆忙地遮掩自己,怎么看都有点狼狈,而且身后还有一道探究的视线,像要把他的背烧出一个洞。
“请原谅,陛下。”他套上长裤和靴子,转过身,“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可以和我的朋友先告退吗?”
“噢,“阿尔方索环抱着双臂,眉头微微一挑,“斯福查先生,难道您不觉得应该给我介绍一下这位修士吗?”
青年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然后深深地躬下腰:“抱歉,我真是疏忽了。这位是我的随军教士、佛罗伦萨的亚里桑德罗,他会为我的士兵布道,让他们聆听上帝的教导。亚里桑德罗——”他对金发的修士说,“你面前的先生是阿拉贡王朝尊贵的阿尔方索国王陛下。”
修士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微微朝黑发男人欠了欠身:“真荣幸见到您,陛下,愿上帝赐福于您和您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