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外,大夫对着满脸焦急的三台县县令邹仓、公孙家家主公孙雄和术士甘离摇头。房间里,莫瑶坐在床边死死抱着没有丝毫温度的莫哲,脸色苍白得与莫哲不相上下,少雨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可是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
“原来……难怪昨日他拒绝……”
公孙雄看着屋外的倾盆大雨,压低了声音说道:“原来我是在求他,用他的命换茹儿的命……”
邹仓和甘离也望着屋外,这场雨,一刻不差地从辰时开始下,到现在已过了午时,还没有停顿的迹象,可是屋里的少年却看不到了,这场他请来的雨。
不相信弟弟死去的莫瑶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着等了很久的雨,外屋的三个人却也无法说出话来,连着廊下的家仆每个人都安静地看着雨,听着轰鸣耳际的水的声音,良久。
直到有官差急匆匆奔到门前,向县令拜下去道:“报大人,盐亭、中江及射洪三县均传来消息,大雨从辰时开始,下得很大,和三台一样,旱情已缓解。”
县令张口半晌,才怅然道:“本该用那个法子的,几个月都撑过来了,却等不了四十九天……这代价太沉重了!”
甘离自责道:“是我逼他的,我不该啊!我不该!不该为自己胜算不多的占卜自满到如此地步!驱使星宿移位,这种能力又岂止是祈雨而已,他能做的,又岂止是求来一场雨!”
“先生一去,”公孙雄冷冷地道:“只怕天下间再无人能逆转北斗,驾驭群星。”
一想到此,三人心中都是剧痛,已非叹息所能缓解。
正悲痛中,猛听见少雨在里边大喊:“莫瑶!莫瑶——”
硬是没说一句话,没流一滴眼泪的莫瑶,突然就倒了下去,乌云一般的发散在莫哲枕上、床畔,凄丽得仿佛即将凋谢的昙花。
少雨匆匆抱着她出来,请了大夫到闺房去看,还好,只是心悸过度,晕厥过去了。
等大夫走后,少雨看着她苍白的脸,狠狠地捏着拳头,任由无力感蔓延至没顶。
之后几天中,莫瑶醒来两次,每次都乖乖地吃乳母准备的饭,每次都强做坚毅地告诉他们——祈雨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出去,不然莫哲醒过来要生气,然后好像无知无觉一般回到床上昏睡。
除了第三天的大雨,接着的细雨下了整整四天,二十八星宿所对应十二地支的各个州府——即兖州、豫州、幽州、扬州、青州、并州、徐州、冀州、益州、雍州、三河、荆州十二个州府雨水都未曾停过。
七天后,停灵期满,要下葬了。
邹仓从三台县赶来,和公孙雄、甘离等人一起,想要劝说莫瑶放开莫哲的尸身。
什么入土为安,什么让他离开得安心,莫瑶都不相信,她几乎疯狂地抱着莫哲,一再低声地说“他会回来”,七天前,还楚楚动人的美丽少女,此时已经形容憔悴得让人不忍猝睹。
少雨在她身后掐了个手决,全无防备的莫瑶立即丧失了意识,轻软地倒落在他怀里——
就像……莫哲那时一样,少雨忽然害怕起来,她会不会和莫哲一样,在自己怀里停了呼吸,从此再也不睁开眼睛。
不,不!决不!
狠狠捏起的手里,有尖锐的东西扎破了手心,殷红的血丝线一般沿着缝隙流淌出来,滑过莫瑶瘦削见骨的手,一直流到莫哲冰一般的手上,可是少雨注意不到,他把莫瑶抱开,看着众人上前,准备抬起莫哲的尸身,突然之间,异象发生了!
莫哲手背上发出烟一样的红光,绕着他的手臂盘旋而上,然后笼罩住他全身,如活物似的从胸口进入身体,随后,奇迹一样,莫哲的脸色不再霜冻苍白,以眼睛可见的速度,那一丝丝的人气回到他的额头、眉尖、眼睑、脸颊、嘴唇。
甘离大叫一声:“他的手!”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那本该僵死的手上,少雨滴在上面的血已经不见了,纤长的手指极轻微地震动了几下,甘离扑了过去,把住腕脉屏住呼吸。
众人停止喘息——
狂喜自甘离脸上浮现,他大笑道:“天啊!神啊!不管是谁保佑的,我甘离愿用余生侍奉座下,莫哲他——他有心脉了!”
少雨的那滴血,连他自己也没看到,何况别人。
邹仓不相信地上前,执起玉佩下的穗子放到莫哲的鼻翼前,只见丝线轻轻地来回摆动,莫哲确实有了呼吸,断绝了七天之后,又有了呼吸!
屋里爆发出欢笑,屋外的几个家仆听到“有心脉”、“有呼吸”的话,立即也欢呼起来,迟到了七天的欢呼声,穿过层林,荡漾在清碧的郪江水面。
这天夜里亥时,莫瑶、少雨和守着不愿离开的甘离都看到了,一个发浓如墨,眼明如星辰的俊美少年从床边的木簪发出的光芒中现身。
莫哲还没醒,少年皱眉看着他,对守在床边的他们三人说——
他叫毕宿。
邹仓走的时候,曾问甘离是不是决定要留下,甘离当时很坚定地说,发现自己学艺不精,要留在这里向莫哲学习,邹仓走时还感慨着他的好学,一把年纪了,真是不容易。
醒来没多久的莫哲靠在书案上,暂时不去看让他心慌的毕宿,对给他磨墨磨得不亦乐乎的甘离道:“我说……”
甘离殷勤地前驱,真的跟家仆似的一脸讨好地问:“师父,什么事?”
被一把年纪的人叫成“师父”,莫哲的眉头跳了两下,不给面子地说道:“我说,你坚持留在这里不会是因为没钱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