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比李想高出一个头,他抱了束银莲花,头上口罩墨镜一应俱全,闻言不好意思地挠头:“我还算来得晚的吧,拍戏耽搁一周,一直抽不出空。”“没人来,圈儿里权当雨樱是个麻风病人,避都避不及呢。”“……还真是树倒猢狲散,她状态还行吗?”“萎靡不振,清醒的时候都少,一心想自杀……我劝不住。”“我一定劝她,你不上去吗?”李想摇摇头,垂下头沮丧道:“我一个离职的经纪人怎么好意思去……她让我滚呢。胡杨哥,你上去吧。”并非宗鸣假扮,这人是货真价实的胡杨。与低潮的潘雨樱不同,胡杨两年因为一部《大风场》一炮而红。他怀里那束花在电梯门开启那刻便现出萎靡之态,待推开412病房大门,那束花已经看不出原先娇艳欲滴的样子。病房门外传来的低声交谈并未引起潘雨樱的注意,她衣衫不整半跪在床,仍维持着双手环抱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怀里静卧着一个婴儿。走进来的男人摘下口罩,静静将花束放在床头,自来熟似的拉出一张凳子坐下,只盯着潘雨樱不说话。待看清来人的模样,潘雨樱惊得险些从床上跌下去。她浑身颤抖着,手忙脚乱拉起垮下肩头的衣服,登时拉起了被子将自己丑陋的身体盖住,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要看我,我叫你不要看我。”“行,我不看你,我把这双眼睛闭着,咱俩说说话儿吧雨樱。”胡杨从善如流地闭上眼,双手轻轻撑在床边,“咋啦,不乐意见我啊?伤心了啊,咱俩不是好朋友吗?”好一会儿,他的手腕处终于传来冰凉的触感。掩在被子里的潘雨樱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怯怯地握住胡杨的右手,连声音都不再沙哑,倒有了几分少女的哀切:“胡杨……你是真的吗?你为什么要来啊?”“能有假吗?我是谁你都分不出来?我是胡杨啊。”胡杨和潘雨樱最后一次见面是两年半前肖华的追悼会,潘雨樱原以为下一次见面应该是自己的葬礼,至少黑白照片上自己还是原来那张清纯无辜的脸,能对胡杨笑出来。他或许会哭,会为这个自暴自弃、接受娱乐圈潜规则的女人落下两滴眼泪。他们相识于三年多以前,共同出演一档综艺《荒野的呼吸》。那会儿胡杨还是刚刚转型的新人,潘雨樱还是那个有一定粉丝群体的南韩务工idol。年纪差不了太多的两人分外投缘,对于公司授意炒作的lovele,潘雨樱并没有拒绝,甚至享受其中——她以为胡杨曾经至少对她有过丝毫的心动。但胡杨拒绝了她,并且当即就退出了节目。她的事业一蹶不振,而胡杨却和他的名字一样,在这污浊一片的圈子中茕茕孑立着。那人琉璃似的眼睛格外干净,宛如沙漠当中唯一的湖,好些人把胡杨这样单纯直接的人当做自己救赎,因为他敢说敢做,敢于和自己的同性情人在圈中公开交往。“他知道你来看我……不会生气吗?”看向胡杨的眼神里有嫉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潘雨樱的自我厌弃,她死死地掐住胡杨的手臂,眼里泪花扑朔闪动,“别睁开眼睛……你快滚吧,我不想看到你。”胡杨的睫子颤了颤,他的左手在床上摸索,最终握住潘雨樱冰凉的右手。这人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自来熟,甚至好像两人之间并未生过龃龉,也是,胡杨从不来不记仇:“你闭上眼就看不到我了啊,我陪你坐会儿。”“你不明白……”你根本不知道待在这里有多危险。“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了雨樱。”清亮的眸子在回答那一瞬睁开,胡杨无奈地凝视着潘雨樱的双眼,低头轻声说:“咱们上一回见面是在肖华老师的葬礼上,你知道,他是自杀的……用了最后的力,趁水姐儿不注意拔了氧气管儿,我忙着拍戏,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所以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我不希望是。”圈里自杀的人太多了,这两年至少死了四个人,先是演员韩小莹自缢,然后是编剧肖华拔掉维生的氧气管,紧接着导演李寄星在肖华墓前割腕,随后就是潘雨樱的后辈跳楼自杀。死去的四个人里,有三个都是胡杨的熟人,这两年他失去了太多,无论如何也想挽留潘雨樱的生命——但面对这个毫无生气可言的女人,胡杨一句劝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两人沉默无言的时候,潘雨樱几度欲言又止。哪怕是片刻的温度,她也想要抓在手上,可她的良知告诉自己,必须要把胡杨推出房门。天底下可能只有她这么一个人,迫切地想要自己喜欢的男人,立刻离开自己的身边。挣扎的感觉让她从内里被野兽撕裂,苦痛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喘息甚至一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