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江逝水抱去了一束花,走之前我抽了一支。”宗鸣的话唤起了荀非雨不算遥远的记忆,他记起刚出病房时,宗鸣手上确有一朵枯萎的百合。但那天他只顾着和宗鸣争辩,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人拿着花的意图。回想起潘雨樱房间里的状况,病房之中每天自然会有人收拾,怎么会任由水果和花束腐烂成那等状况?荀非雨不寒而栗,尖牙咬住嘴唇,嘴里已经有了些许铁锈味。比起上一次见面,警员和保镖的状态也天差地别。初见面时那四人还算精神,荀非雨努力回忆,现如今这四个人的鬓发竟已有白痕。衰老、枯败、那一层楼的寂静,多个细节引向一个让人恐惧的事实——整层楼的活物,是不是都在加速走向死亡?而这一切如果和潘雨樱的不死联系起来,不得不让荀非雨想起上一个案件中的关键——木雕项链中的补气阵。一方衰弱,一方复生。“死一个人无所谓,那一层楼的人呢?你又觉得如何?”宗鸣俯身拉起荀非雨,向攥紧花枝的明漪笑了笑,“我说完了,你自己权衡职责范围吧,岳明漪。”“我自然深知自己的职责所在,”明漪淡笑立于原地,向两人微微颔首,“慢走,宗先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每个组织都有自己的职责,社会有道德限制、法律法规,但总有疏漏。那这片名为灰色的区域就要一直被人无视吗?荀非雨紧跟着宗鸣走出幻阵,身后的繁花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墙壁。正当他想张口同宗鸣说话,电话铃声却从宗鸣兜里传过来。荀非雨还以为是潘雨樱终于想通,但屏幕上显示的却是江逝水。两人都见识过明漪对江逝水的态度,一时间谁也不想接这个电话。任由屏幕闪了又闪,宗鸣都不去触碰接听键:“不接吗?”荀非雨双手插兜,他拉低兜帽四下一望,冲着与返程相反的方向歪歪头:“喝一杯?”“我猜你不想喝茶。”“光说废话,喝酒。”位于窄巷子32号的白夜酒吧离妖监会西南分部不远,走几步就能到。不知名的藤蔓缠住白色灯牌,淡紫色的四瓣花被寒风挥洒,落了荀非雨一身。两人在妖监会耽误许久,此时天已擦黑,酒吧之中亦聚集着不少人。荀非雨捡了个角落位置坐下:“两瓶教士黑啤。”宗鸣抬头看着青砖上湖绿色的藤蔓,伸手接住一片落叶:“酒精不能帮你解决任何问题。”“烟草也不行。”荀非雨抬手夺过宗鸣嘴边的烟,自顾自摸出打火机点上,“问题是我什么都不能做,真几把日龙……陪老子喝一杯,别喝茶了。”操蛋,无论是潘雨樱还是明漪。这些人让荀非雨感到寸步难行,他险以为自己站在一片泥泞之中,根本无法迈开腿大步向前。尼古丁上头的麻痹感并未减轻荀非雨心中的憋闷,那股气一直在下腹打转,但又找不到任何突破口。烦躁,无力,就算变成了现在这种怪物,拥有过人的嗅觉和视力,荀非雨仍然看不清这些人的心。棕褐色的酒液冲入透明啤酒杯,带出一簇暗黄浮沫。宗鸣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靠在椅子上静静听着人群吵闹,好一会儿,他才听到荀非雨嘶哑的声音:“你说……我到底,为什么不懂他们?也看不懂你。”一个唾手可得的“真相”,一个亟待证实的“现实”,一个证人,一个当权者。一个岌岌可危,却毫不自救;一个作壁上观,近乎非人一般的冷漠。“他们想要什么?”好像真相才是那个令人恐惧的东西,证据已经指出了明路,却无人去走,荀非雨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你倒是轻松,你这样的心态和想法。”他开始理解宗鸣漠然的态度,心中竟生出倦怠和厌恶:“事实就摆在他们的面前!为什么……争分夺秒,一刻都不能放松,这才是寻找真相的方法啊?抓住凶手,绳之以法,阻止可能发生的不幸,这不是……”“不是。”宗鸣拿起酒杯,轻轻碰了碰荀非雨的杯沿,“他们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你不也是一样吗?”“满足他们欲望的人,向他们提供虚妄幻觉的人,就是他们的主人。”宗鸣低低地笑,他的声音就像是酒杯里升腾起的泡沫,在荀非雨耳畔接连不断地破碎炸响,“人需要休息,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目的,自己的生活……并非人人都是正义的使者,要为真相奉献出自己的所有。小狗,那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但这是我的全部,”荀非雨连声苦笑,“因为我除了这个,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