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勉强笑道:“这话怎么说?我做淳王爷侍读是大好的事,有什么可难过的?”
“你不必这样,这事的龌龊我也听说了些,淳王和裕王也不知日后谁能胜出,咱家不想掺和进去,可是又不能违背王爷谕旨,所以只得把你推出去,其中关节我也明白。我知道你心里有不忿。”探春说着红了眼圈,“可是你想想,咱们即生在这样家庭,享受了家族的庇佑和荣华,哪能不为家族做些牺牲。
大姐姐去了那不得见人的去处,我们这些姑娘们看上去尊贵,将来也得为家族联姻,嫁得好便罢,若是嫁得不好,也只能怪自己命苦。你们爷们家,自然也是要为家族做牺牲的,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做自己不爱做的事,都是一样的,你要想开些。”
贾环想不到她一个姑娘能想到这一层,也想不到她能这般开导自己,再一想金贵如宝玉将来也得为了家族牺牲爱情娶一个自己不想娶的女人,也觉得自己这样生气没有用处,可叹这些侯门公子和小姐,其实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贾环又觉心中荡起一股无所发泄的烦闷,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家呆下去,又跑到护国寺去,跟着和尚信徒们礼佛。
眼望我佛,跪,叩,起,再叩,起。
高居莲台的三世佛法相庄严,半睁佛眼,似看透人生世情,悲悯地看着脚下拜伏的卑微信徒。
诵经念佛声像是在唱悠长平稳的安魂曲,置身其间,涤荡一切杂念,灵台归于清明。
贾环默坐一边自省,心气开始平和安静,也难怪宝玉惜春最终选择皈依佛门,佛教之义,确实是使人了断红尘,逃避现实。可是,他却不甘心这么逃避,在佛门寻求心灵的宁静,只是暂时休憩,过后还要鼓起百倍心劲面对残酷现实。
现实又是如此残酷,他的力量又是如此弱小,只能靠忍耐保护自己,寻找机会,“忍”字心头一把刀,如同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心头,不见血却痛入骨。
回到家里,贾环已经恢复了平静,焚香默坐一会儿,从箱子里盒出那盒珍珠,左思右想,还是叹了口气,拿出几颗圆净的,其余的拿到外面,交给钱槐。
钱槐虽然在大宅门里伺候,可是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珠子,一时间看直了眼,问:“我的爷,您这里哪里得来的?”
“是淳王殿下赏的。”提起萧景,贾环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你要是退回给他?还是收下?”
贾环反问一句:“你说呢?”
钱槐想了想,说:“我跟着爷也有两三年了,爷的心思我也明白,您先前和淳王好,可是他为了宝二爷那样对你,换上谁也寒心,肯定是要和他断交的。所以,你是不是想退还给他?”
贾环一笑:“都拿到家里了,还说什么退还?拒绝上赏是不敬之罪,我怎敢得罪贵人?”
钱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这不象你以前的为人。”
“怎么?你觉得我变得挺没骨气的,是吧?”
钱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却没说什么,算是不否认。
贾环心里有股悲凉,叹道:“果然这世人不能理解我,就连你也不例外。”
“爷这是怎么说,让人心里怪难受的。”钱槐赶紧劝他。
贾环轻抚手里的装珍珠的盒子,缓缓说道:“我读书是为了做官,做官是为做事,然而在这世上要实现抱负,做几样青史留名的好事,只凭一腔热血满腹经纶是不成的,最终落个孤军奋战,遭人攻讦,含恨而终。要想做事,重要的是要明白一点,就是妥协。”
“什么意思?”钱槐不懂了。
“要想实现自己的理想,就要学会向现实妥协。妥协不是背叛自己的信念,而是为了更好的做事,所以,知道如何妥协的能人志士,成就会比那些只有热血才干却不知妥协的人更大,为国家做的事也更多。”
钱槐眼珠一转,说:“是啊,听说有个清官儿叫程朝东的,是个有名的青天,没收过半文脏钱,铮铮傲骨,不畏权贵,从来不向坏人妥协,结果他多少年了只是一个小县令,如果他能略略妥协,可以升到更高的位子,岂不是能做更多的事,造福更多的百姓。那个汪有道名声虽不好,却做了不少好事,修海塘除海寇励农桑,整个浙江境内被他治得是富饶安宁一派和平,有人间天堂之称。
我一个下人不懂什么百年声名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象汪大人那样的官比程大人的用处更大,造福的百姓也更多。”
“你说的虽俗,却是很通透,果然不愧跟了我几年。”贾环感慨,想到徐文璧所说的浙江巡抚汪有道为了能实现理想,不得不违心巴结奸相胡有恒,办了不少实事,百姓也感念,可是在那些清流眼里名声算是坏掉了,弹劾他的折子从来没断过,只靠胡相压了下去。
贾环唏嘘不止,自己只怕也要走这条路了。
“所以爷收下淳王的珍珠,打算与他和好,也是不得不妥协,毕竟爷以后无论做官做事,淳王是个好助力,不管他再怎么不好,也不能得罪,而且你也得罪不起。”
“没错。”贾环又郁闷起来。这一步踏出去,以后只怕是违心的事越做越多,到头来连自己的初衷都会忘了,说不定沦为贾雨村一流。
钱槐知他心意,劝道:“爷不必觉得委屈,想在这浊世上出人头地,一味清高是不行的。那么多官们都巴结奸相胡有恒,甚至给太监当干儿子,你攀附淳王也不算什么,这淳王比起姓胡的可好多了。”
“你又没见过他两个,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