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鹿一进车里,就被烟雾熏得眼睛疼,坐在后座的女人却好像也没感觉到似的,冲他笑了笑,“我是简启明的母亲,我姓叶。”
容鹿睁大了眼睛。
“你别担心,我不会怎么样的。也还是个孩子呢,比我们启明还要小上……九个月,对吗?”
“……嗯。”
“我儿子启明,从小就很有主意,但就是太过了,你明白吗?太有主意,谁的话也不听,我和他爸爸,时常很头疼。”她说话很慢,时而吞吐烟雾,掸一掸烟灰,“你应该明白吧,容鹿?毕竟你也是这样的孩子。”
“容鹿,主意太正的孩子,活着不会太容易,对吗?最近是不是很累了?”
她拿出一个厚信封来,容鹿粗略瞄了一眼,比简启明零零散散给他的那些加起来,还要多个一倍。
“我不能要。”
“拿着吧。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也衷心希望他能早日康复。我想启明,也是这么想的。”
容鹿猛然抬头。
六月,竟然比他跟简启明依偎度过的冬天还要冷。
他不知道叶姿究竟知道了多少,什么也不敢说,只抖着嘴唇喃喃:“我不能要,我不要……”
叶姿偏过头来,夹着烟看他,眼神似是关心,又极其冷漠,“启明想做的事情,我们从不拦他,包括喜欢你。但是我想,容鹿,恋爱这种东西,从不是一个人的事,对吗?”
“初恋真美好,”她叹道,“我也觉得。”
“拿着吧,这么多钱呢,能干多少事儿呀?”
“启明喜欢男孩,也没关系。我跟他爸爸过几十年,该死也死了。他只要活得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就行了。”
“我说的对吗,容鹿?”叶姿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心无愧。”
容鹿避开了她的接触,她也不恼,靠回去,又点了一根烟,漫不经心问道:“启明还好吗?”
容鹿拿不准她什么目的,于是说:“还好。”
然后他听见了一生中最让他最痛苦的一段话。他恨不得把自己划个百八十道,手指搅进血肉里,扯着皮撕开,也不会比这还痛苦。
“他好什么呀?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了。”叶姿弯起嘴角,“启明偷家里的钱,要不是我拦了一下,估计没命了吧。他爸爸下手可真狠,现在估计还在家里挨打呢。我想想,第三天了吧?启明背上,可没一块好肉了。”
容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医院楼下的。他蹲在花坛边上,颓丧地捂住脸。父亲重病,母亲负债,他从来都没有恨过什么。他每晚都是带着希望睡下的,他总想着过完这阵子,解决掉所有事,就可以考个好大学,赚钱还给简启明。他和他在一起,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梦醒了。
他捧着满手的心碎,现在才明白,他欠简启明的,这辈子,这一生,都不可能再还完。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他哭得太绝望,仿佛动物响彻草原的悲鸣。最后连秦致都从楼上下来,在他旁边坐下了。
“我好后悔啊,我真的好后悔……我为什么要问他啊?他那么好,我知道我问他了,他一定会给的……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问他啊?我怎么能这么坏?”
“为什么在医院躺的不是我啊?我为什么不直接死了?我死了他就不用管我了,不用想我了……”
“我真的好爱他……我为什么一次都没有跟他说过?我真的好爱哥哥啊……”
简启明那么疼,包都背不了,可他就不声不响地任由容鹿抱着,还要问他,钱够不够。
有些刺,扎得太深太久,已经连成了身体了一部分,碰一下就牵动神经,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