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不唱那些召唤风暴的歌,它还是很结实的。”又是唱歌。人鱼心里一阵无奈,人类似乎就认定了长着鱼尾巴的生物必然就有一副天籁的嗓子,老实说他并不知道个中缘由。莫里森曾经同莱耶斯关于此事展开过讨论,当然他不介意为人类再开一次分清人鱼与塞壬的课程。可话刚到嘴边,一股无形的违和感却像团湿粘的海草,塞住了他的嘴。人鱼不记得有同莱耶斯讲解过风暴和歌声的关联性。他无意识地将手指绞在一起,并没有发现莱耶斯从身后拿出了一把看起来是乐器的东西。当第一条琴弦切破空气时,莫里森才注意到。人类深色的手指拨动浅色细线,发出细雨落进海面般悦耳的声音,轻柔的曲调缓缓漫向四周,衬托得锯木厂四周更为幽静。舒缓的调子将莫里森刚才滋生的不安灵巧地拆解开,分成几乎看不见的小碎片,推出了他的脑海。人鱼眯起眼睛,直视篝火让他眼窝发烫,产生出试图流泪的冲动。“感动哭了?没想到你那么敏感。”莱耶斯故意捏着嗓子调侃他的模样真是无比可恶。“不。”莫里森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圆圆的生理泪水温暖着一小片皮肤,“倒是你,这是想干什么?”他指指男人。“野营。人类喜欢同自然亲近。你应该没有住在林地里的经验吧?”莱耶斯明知故问,“还是说你想和别人一样围着篝火跳舞?这项活动对你而言可能有些危险。”莫里森想起自己在海里时曾参加过的舞会,又幻想着用人类双腿跳舞的模样。光是笨拙的假设就把他给逗乐了:“免了,就这样挺好。”“不像年轻人那么喜欢闹腾?”莫里森发出一声代表认同的鼻音。莱耶斯边笑边摇头,他没有停下演奏的手,时不时还哼上几段。是莫里森没有听过陆地的歌曲,但这并不妨碍人鱼学着去欣赏。林地深处黑黝黝的,散发着一种神秘的气息。乐器奏响的音律像雾般将他覆盖着。莫里森很快注意到,在黑暗中闪烁着点点黄绿色的光芒,他面对着这群奇怪的玩意儿,它们像带尾巴的流星在视线里闪耀窜动:“那是什么?”“萤火虫。过去海盗把它们装进提灯里当照明用。”这些闪烁的小家伙们为话题打开了一道豁口,莱耶斯说绿色幽光总让他联想到狼的眼睛——他说起曾经在山野上遇见的冬狼,它们是如何突破牧羊犬的防卫夺取战利品;接着又介绍起有着斑点尾羽的雉鸡、黑熊与白尾鹿——他见多识广,侃侃而谈,带着些许与年龄不符的老道与睿智,说话时每个词都准确地像刚从剖开的百科全书里取出来,还冒着新鲜的热气。“你在加入军队前是个猎人?”“不。打猎只是业余爱好。”莫里森指着男人手里的乐器问:“这个也是爱好?”莱耶斯拨动琴弦,用一个重音为这段表演划上了休止符:“我同你说过吧,我来自一个充满音乐的地方。所以,这不是爱好。”男人上唇上修剪整齐的胡须微微抬起,露出迷人的笑容,“我更愿意称之为天赋。”莫里森脱口而出:“自大狂。”心里却悄无声息地游荡过另一个黑色影子。莱耶斯没有反驳,他眨眨眼,另一首悠扬音乐从指尖流泻而出。同往常夜巡时候相比,今天的夜晚过得一点也不慢。恰恰相反,树林、音乐、以及莱耶斯柔缓的语调仿佛把时间拖拽着往前赶。莫里森想,陆地与海洋的黑夜果真截然不同。※※※莫里森醒来时已经错过了看日出的最佳时机。太阳将它热带鱼般的金色阳光泼溅在帐篷表面,整个内空间都充满了一股烘烤过后特有的炙热气味。莫里森蜷缩在睡袋里,他眼皮打架,皱巴巴的浅蓝色被面在人鱼模糊的视线里恍惚变成了安全的海湾;他陌生的脚无意识抽缩,发烫的脚底贴在小腿上。当莫里森还生活在深洋中时,他对温度的变化并不敏锐,直到未曾体验过的温暖开始麻酥酥地渗进整个腿部的时候,人鱼才稍微清醒些。他在枕头上蹭了蹭脸,迷迷糊糊思考起昨晚到底是如何结束的,太阳穴处粘着一绺发潮的银色头发被弄散了,可就算他绞尽脑汁也只记得一段段悠扬的琴声。莱耶斯在外头煮着什么,香味勾得莫里森胃里翻涌,他钻出帐篷,手脚并用的姿势算不上多好看。“你比我想的还能睡。”莱耶斯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深棕色液体,边上的盘子里堆着面包片与煮好的虾仁与海胆。“热巧克力,小心烫。”男人嘱咐过后,便着手开始拆除营地与篝火,看来他已经吃过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