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姑娘恩准,今儿我老子娘来看我,我去角门去了,哪值得你说嘴。”说罢,路过春慧,打帘进去。
屋里,夏菱绕过一紫竹屏风,便见一张红木大书案,数本史书名帖,棋谱乐谱垒在两旁,各色砚台毛笔胡乱摆放,只在中间留了小片白地。一姑娘端坐于书案前,手握一只羊毫笔,正在写着什么。这姑娘穿着一件葡萄色半袖罗纱裙,头发绾了个坠云髻,面若桃李,眉目清丽,身量高挑,端得是一派好相貌。
夏菱上前行礼后,绕过这张大书案低头一看,她家姑娘正在给一本小说写注,看情节不是平日姑娘爱读的四书古史,反倒是本俗世诡谲小说,不由大为奇怪,“姑娘怎得看起这些俗世读物来了,前不久才说市面上的小说陈词滥调,俗不可耐,不堪一读。”
李婠答道:“这倒是我以往着相了,原来通俗小说中亦有不少经典,这和古文亦有优劣仿佛。”
“姑娘自从去了白龙寺后,性子变了许多。”夏菱说道。听到这话,李婠一愣,不知想起什么,停下笔笑着回了句:“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夏菱一边整理案上凌乱,一边回道:“什么新不新,我不我的,虽说姑娘性子喜好都有些变化,可在我心中,姑娘还是姑娘。姑娘,月前您吩咐的事有眉目了。”
李婠问道:“那五十两纹银可给出去了?”夏菱答道:“给了,菊生找他二舅马二狗去了一趟宿州绍兴县,那一带真有一书生名叫赵承望,他娘姓顾,人称顾赵氏,她家儿媳病重,果真行事艰难。马二狗扮作富人,以五十两纹银买了一副山水画,那画也在半途中烧了。”
李婠又问:“那书生的妻子可是姓陈?”夏菱道:“正是。听说陈氏本为是姓赵书生的表妹,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陈氏两年前生孩子伤了身子,一直不见好,几月前又染了风寒,缠绵病榻。那姓赵的书生倒是情深仗义,家里的钱财都掏空了给人治病。现正急需用钱,只得出来卖字卖画。”
李婠喃喃自语:“果真是个情深之人。”心藏着半句,只着深情只对着他表妹罢。李婠接着又问:“顾婶子身体可好?”夏菱笑道:“好着呢,马二狗说,他亲眼看见顾婶子和一卖肉的屠夫吵架,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那边好。”接着李婠道:“你去找柳妈妈再支上七十两,予梅儿、菊生兄妹二人各十两,马二舅五十两。”
夏菱听道这数目后有些不情愿,这府上姑娘月钱也才三两,府上一应吃食、布料虽都有份例,但平时总要添个衣钗物件儿,书本棋谱,都指着这三两碎银。现在动不动就几十两的往外支,这个窟窿可是要姑娘的嫁妆来填。
李婠一看她动作忸怩,便知她心中所想,出言叫住她。夏菱以为姑娘改了主意,停住脚步,却听见姑娘说,“你这差事做得好,也去支二两银钱吃酒买花去吧。顺道也代我问候柳妈妈,若她需要什么物件儿、吃食、医药,尽来回我。”
夏菱走后,屋里静了下来,只留几缕香烟缈缈而上,李婠读着借尸还魂的诡奇骇人小说,思绪却渐渐飘远,没由来的想起梦中一事。
梦中之事,细处已忘,大体却清晰。建安十二年秋,她嫁与梁州首富陈家二房嫡子陈昌。建安十七年,陈昌中举。又三年,无子。再两年,方出。隆昌一年,再嫁宿州一教书夫子赵承望,隆昌三年病故离世。
梦里不知身是客,再醒来,又是大好的年华。初时,她只当梦长。不想一月前,有冰人上门,上都护府司马程家大房次女程韶仪果真要嫁堂哥李康宁,和梦中一般无二。后几次小事又一一对上,不由她不信。
当时惊恐之情无以言表,她只能暂且按下心中惶恐,把梦中之事当成佛家口中前世之事,细缕前因后果。让人送“五十两纹银”之事便是其中一果。
建安十五年冬,和离一事惹京中流言四起,她只好回到梁州,离府独居于城北南合庆巷中,深居简出。
一日,却有冰人上门,脸上带三分笑,还未进门就连道三声恭喜,夏菱遂引她去暖阁坐。
到了暖阁,两人先是给李婠行了一礼,冰人坐下,一小丫鬟忙奉上些时令瓜果,茶水。这冰人趁着吃茶功夫暗地里抬眼瞅了对面女子,心下暗赞,鹅蛋脸,黛眉星眼,唇红鼻挺,果真如画像上貌美,更难得背直眼正,身段可人。
待两人放下茶盏,寒暄几句后,李婠问道:“这位妈妈贵姓?百忙抽空前来所谓何事?”她见对方头戴一朵红花,心下有几分猜测。
“夫家姓孙。”说罢,正要说出因由之时,顿感不妥,她心道,这李府大太太只让她做成这一段亲,但她还未打探清楚这姑娘是否还愿再嫁就登门,着实冒进了,遂没有直接道明原由,拐着弯儿的试探:“今天特地前来是有一桩天下人都觉得是好事的喜事上门,就不知姑娘会不会认为是喜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