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疏弦脸上写明对宋归仁的不喜,云希音也没追问,左右不过个微不足道的人,不值得挂心。云希音念着过年的事,在长安的时候典礼盛,还要在圣人跟前赔着笑脸。在小小的山村里,端是自在无比。
贺疏弦本来就不爱在山下走动,这会儿临近岁夜,东西办妥当、该走的人家走动后,她就懒得再动弹了,至于宋归仁,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贺疏弦不走动,却有好几家的郎君过来,请她一起吃年夜饭。贺疏弦一一拒绝了,先不说有个云希音,就算只是她自己,她也不愿意去别人家。
“你那些叔婶爷奶都很照顾你嘛。”云希音笑眯眯地开口。贺疏弦的性子也不大热情,得亏是山里人家淳朴记恩,要是在京城,她一不热络,就没人想着她。
贺疏弦抬眼笑了笑,很快又低下头处理手中的野雉。过年跟平时不同,就算只有两个人,也要准备好多道菜。她给云希音买了糕点,让她坐在小杌子上吃。可云希音闲不住,她蹭蹭蹭跑到贺疏弦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处理禽类。
贺疏弦道:“血腥气重。”
云希音摇头说:“不碍事。”她笑吟吟地看着贺疏弦,“我还没见过呢。”
贺疏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便也由着她去了。
待到贺疏弦处理完了食材,云希音又跳出来问:“挂桃符吗?”
贺疏弦:“……挂。”桃符上绘着门神神荼、郁垒画像,为讨个吉祥,贺疏弦还在底下刻了两句漂亮话。她的动作利索,轻而易举便将桃符挂上。
云希音连点忙都没帮上,眼中流出几分遗憾之色。贺疏弦看她这模样,正准备将桃符取下,让云希音挂一回。云希音忙摇着头阻止她,问:“等会儿还要做什么?”
贺疏弦道:“去祭拜我阿娘。”
云希音眼珠子转动,提出一个冒昧无礼的要求:“我能一块儿去吗?”
贺疏弦诧异地看着云希音,点头说:“可以。”
贺疏弦的阿娘没葬在贺家村的族地里,而是孤零零地留在山中。墓前种着几株松树,贺疏弦时常来处理,四面没有丛生的杂草。
“有人来过?”云希音看到墓前的脚印,小声地说。
贺疏弦一点头,道:“村中有些受过我阿娘恩惠的,每年都会来拜祭她。”在跪拜的时候,贺疏弦心中伤感,她没说出声,只在心中暗暗跟阿娘交待。若是阿娘泉下有灵,除了保佑自身,也保佑云娘子平安喜乐。
云希音也学着贺疏弦的模样祭拜,她没跪,贺疏弦也不敢让她下跪,只躬身全了礼数。等到祭拜后,云希音才悄悄地打量这座墓冢。有墓志铭,一手飞白书,怕是出自贺疏弦的手笔。上头没提到贺疏弦的父亲。贺疏弦的阿娘姓“柳”,单名“蘅”,可郡望却是弘农,但柳氏不是出自河东吗?云希音心中纳闷,也没跟贺疏弦提,这呆子八成什么都不知道。
晡时,家家户户都闭门了。
贺疏弦和云希音也坐了下来。
贺疏弦烧了八个菜,在整个贺家村也算是高规格了,毕竟人家是一大家,而她只有两个人。她给云希音倒了小半碗酒,自己则是满满一碗。
云希音看着她,抱怨道:“阿渝,你这太不公平了吧?”
贺疏弦不知道云希音酒量深浅,怕她喝多醉了,忙道:“吃完了再倒。”见云希音小酌一口,她又赧然道,“也没有什么好酒。”云希音出身堆金叠玉之家,入口的是珠翠之珍,在她这里,着实是委屈。
云希音的确尝不惯浊酒,她对茶酒之流比主食要挑些,可她没有展现出来分毫。冲着贺疏弦莞尔一笑,说:“酒不重要,重要的是对饮的人。”
贺疏弦的心因为云希音一句话变得熨帖,飘飘然如踏步云端。
饭后,她也没忙着收拾碗筷,而是在庭院中堆起木头枯枝燃庭燎,旧扫把、旧鞋子等无用之物都被她扔进篝火里。其中夹杂着竹管,烧起来噼啪作响。
云希音搬了小杌子跟贺疏弦并肩坐。
大黑也摇着尾巴,挪到篝火边烤火。
夜幕降临。
贺疏弦扭头看云希音被篝火映衬得亮堂的笑脸,忽然问道:“你想家吗?”
云希音摇头,说了句大实话:“不想。”
贺疏弦见云希音许久不跟家中联络,猜测她和家中感情不好,此刻听到“不想”两字,那种预感落实了。她眼皮子一跳,迟疑片刻后问:“你家——”
云希音挑眉,道:“富家大室容易生出龃龉,儿郎们为了争夺家产打得不可开交,至于娘子们——是他们争名夺利的筹码。”
贺疏弦长长叹气:“所以你是私逃的。”
云希音没否认。
贺疏弦替云希音忧虑:“那以后怎么办呐?”
云希音打趣她:“你自己以后的事儿想明白了吗?就替我操心上了?”见贺疏弦愁色更甚,她朝着贺疏弦靠了靠,半趴在她耳边,呵气如兰,“阿渝,我要是不回去了,你养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