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繁干脆将瓜子放下,继续刚才的话题:“她确实老了,无论曾经再怎么雷厉风行,老了总归是会追忆往事、会后悔的。”所以她一力促成自己跟弄月的婚事,可是……这并非自己所想要的。
他是萧家唯一的嫡系子孙,因此承袭了侯爵之位,若娶了最得宠的弄月公主,与皇室亲上加亲,自己这一辈子的平安和富贵都不用担心;可是,弄月的身份——纵然宫里瞒得死紧,自己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弄月的丈夫,不说出将入相,就连一般的朝事国事,也都只有靠边站的份儿。
太皇太后想保萧家富贵无忧,可是他萧若繁,说是年轻气盛也好,说是不自量力也罢,就这么决定了自己庸碌无为的一生,如自己父亲后半生般、无所事事只能成天钻研药理……这样的日子,他想想都觉得可怕。
“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吃饱了撑着!”林霁风磕着瓜子说得含含糊糊,“想当年,我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哪有这份儿闲心思?”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圣人也是如此,人的野心,都是这么一步步来的。”难得,萧若繁竟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两人喝茶的喝茶,吃点心的吃点心,又你来我往地刺了一会儿,最后一位终于哭够了的姗姗来迟,一身的素服吓了两人一跳,林霁风差点儿被瓜子噎到,可那人自己倒是落落大方:“抱歉,我来晚了。”
“水溶,一身孝衣往外跑,你不觉得太显眼了?”萧若繁无奈,在宫里要哄几个不听话的孩子,在宫外还要哄两个性格诡谲的“兄弟”!
“所以我蒙面了。”北静王水溶确实蒙面了,带了个白色的大斗笠——可是,青天白日的,带个厚纱斗笠出门比穿孝衣上茶楼子听曲儿还诡异!
萧若繁面对两个乖张难缠的,只得按着太阳穴苦笑,林霁风待水溶坐下,倒是悠然自得起来:“也是,咱们三个说不上貌比潘安,也绝对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没也什么见不得人的。”
林霁风抬手叫了个小二过来,打赏银子:“果然唱得不错,果然街上那几个混混儿说的不错,稀落巢儿里也落了只凤凰。不过还真奇了,这么难得的小旦,你们从哪儿请来的?”
“哎,这是蔷绫姑娘的入室弟子,本想一举捧红,但是性子还浅薄了些,所以送到这儿来,练两天,算是磋磨磋磨……”小二收了钱,自然有问必答。
“你觉得如何?”林霁风笑问水溶。
水溶颔首:“不枉我来此一趟。”
“你喜欢就好。”林霁风看着那清清秀秀的小旦,歌喉婉转、模样水灵,举手投足间除了戏子该有的妩媚,还多了抹超乎尘世之上的空灵,不禁好笑,“这样的妙人儿,第一次登台就该捧红,居然跑到这儿来唱,难免辱没了些。”
萧若繁只是陪看,他自小家教甚严,对此并无多少涉猎,水溶则是看着看着便撩起了斗笠上的面纱,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果然不是凡物。”
台上的小旦轻轻巧巧地唱着,一呼一吸都极有规律节奏,唱腔婉转却不拖沓、美妙却不腻人,可惜这茶楼地处偏僻,没有多少人前来捧场。对于师傅莫名的安排,小旦不是不怨,可既然上了妆,他就是此情不渝的祝英台,一心一念只记着梁山伯,不理会任何功名俗世。
一曲唱完,林霁风和水溶纷纷鼓掌打赏,萧若繁也应着景打赏,可一出手就是几枚碎银子,看得林霁风好笑,赶紧替他塞了回去:“这里看戏的人不多、也不怎么有钱,一般没那么大手笔,别让人家误会你居心不良。”
“可是水溶……”萧若繁看着水溶干脆地赏出了个不小的银锭子,微微皱眉;林霁风只得翻白眼:“你管他呢?他北静王做事,全凭自己的喜好来,根本不理会俗世规矩。”
水溶不接茬儿,看了看怀里的西洋表,提醒:“时辰快到了吧,你该回去了。”
“是是,还有个小公主等着我应付呢!”林霁风自叹苦命,打起扇子装模作样地大摇大摆走,萧若繁苦笑着摇头:“我也该走了,把小公主送回皇宫,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弄月要撇开他,可是皇上逼他跟着,两边不是人,他也只能藏在后面看戏来打发时间了。
北静王陪看完毕,打下斗笠的厚纱,一袭白衣翩然而去,素袂划过,好不潇洒。
萧若繁目送两人离去,继续喝茶,等着弄月的马车离开,自己好回宫复命,清闲之下难免感慨:跟刚刚那两人相比,自己倒成了个大大的俗人。
终于到了十二月,钦天监所言不错,瑞雪兆丰年,大地一片银装素裹,整个京城宛若一个极大的琉璃园子,处处透着宁静安详,溢满团圆的幸福。
可惜,整个林家还顾不上庆祝新年,年关将近,地方行中书省出了些岔子,林如海这个参知政事急急出京调查;而扶桑又派了使臣来,这次据说来的是将军之子,为了表示朝廷的重视,也为了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林睿也奉旨出京。
虽然宫里已经停了课,可是黛玉无处可去,弄月干脆使了点小性子把她留在宫里,每日两个小姑娘看看书、说说话,倒也是怡然自乐。
可是,弄月早上出门请安,不出半个时辰,便披着一身细密的雪花,卷着一袭凛冽的寒风急急冲了回来,黛玉急忙送上小暖壶,弄月却看都不看,秀眉紧锁,表情是少见的严肃:“御药房查出你堂兄送进的一批药材有问题,现在正在细查,你乖乖待在这里,不准乱跑,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