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水?还有这种打法?泰京眼角跳跳,闻所未闻。虽然母亲恨不得与自己撇个一干二净,父亲忙的整月见不着影回家一趟和住旅店差不多,这种罪自己还真没受过。
她还真下的了手啊…不用坐牢吗?
“我小时候脾气可不好,姑姑总说我跟野猴子似的。妹妹体质很弱,断断续续总生病,病怏怏瘦的好像海带丝一样。这么两个小孩也确实不好养活。”
美男说着笑一声“我那时候对艾草过敏,下地作点农活回来全身都是肿的。姑姑不知道从哪搞了一碗药汤捏着鼻子给我灌下去了,苦的我翻天搅地的打滚,哪知道还真就治好了。要不你也试试?”
几岁的孩子,还要下地去作农活吗?不是正应该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年纪吗?可惜你我,都没这个福气…泰京埋下头去咬咬牙,觉得冰冷夜色正一点点往瞳里浸。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心底空空阔阔都是回声。
“现在想起来,姑姑真是个神奇的女人。力大无穷永不疲倦呐,神经还坚韧到了一定程度。那时候我不愿意到圣心院去,大冬天离家出走,野地里眯了一晚差点在冻死。实在扛不住了灰溜溜回来,她竟然完全不知道我曾经消失过。”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直到现在都特别怕冷么?
“还好我当时没傻到哆哆嗦嗦死命坚持,不然真要默默无闻的冻死了,哪值得。”
确实不值得。我们所谓的坚持和顽强,在他们眼里其实可笑的要命。
“嘿嘿,你不知道,我那个老爸也是个神人。我小时候睡的床还是用他喝完的空酒瓶垒的,上面架块木板,睡觉都不敢用力翻身。我觉得我现在超好的平衡感,就是那时候练成的。”
所以,也算是收获?
美男背身坐着,就在自己身边很近的距离,泰京僵僵身子扭头看他,只望到那人微弯的肩背。
他垂着头披了满肩昏黄灯光,表情隐在暗影里全不可见,只在唇角模模糊糊挂着半分笑,不够柔软也不锋利,微微有点苦,是自己从没见过的模样。
原来失望是有的,痛苦是有的,不甘心是有的,失落苦闷彷徨无助都是有的,迷茫愤怒孤苦无依更是如影随行刻入魂灵。
这些负面情绪甚至可能比自己所能想象的更为庞大丰沛,遮天蔽日。
这么多年他默默咬着忍着,将它们一点点嚼碎吞下,渐渐挺直背脊,渐渐没泪可流,渐渐失去语言的力量,学会冷笑学会嘲弄,学会不期望不倾诉,即使故地重游无处可避的回忆起来,还总想从中挑些轻松的无谓的侧面。
他将过往深深掩埋,在旁人无法触及的地方苦痛的慢慢消化,说服自己那一切都是独具意义的值得的——是它让自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人,其实也不算太坏。
我应该说点什么?我该怎么回应他?泰京觉得自己全身僵的厉害,笔尖却在纸上不停的移动,流畅的喷涌的宛若有了灵魂一般,不由自主。
高美男高美男,你是在信任我吗?那些恨不得永沉海底再不提及的过往,那些放弃己久的软弱,那些一无所有的苦楚,现在与我分享,是不是环顾四周只有我能懂?
嗯,我懂。
你累你倦,你连伤心失望都磨的钝了,你偶尔也想逃,不是什么都能忘,有时候笑起来也很艰难,你经历了太多没法解释的事,那些美好愿望都变成了无理取闹。
所有你并未言诉无法言诉的,我都懂。
虽然现在安慰早己来不及,可我还是很想拥抱…你。
“没意思,跟你说这些干嘛。”本应该早就忘光的事,谁知道还记得这么清晰。果然和魔王殿下呆久了,口是心非也能传染。
不过说说也好,这一整天憋的我胸口疼。美男扭扭身子“大哥,你不会真打算在这里耗上一个晚上吧?灯光太暗了,对眼晴更不好…”
“别吵。”笔下无比流畅,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更像某种昆虫在柔软的扇动翅膀“就快完了,还差几句。”
“回去啦回去啦,反正你一会儿又要改。”美男站起身先走几步,在稍矮一些的台阶上站定,转头朝他伸出手来“路上很黑,你要紧紧抓着我才行。还有,我很怕狗的,你得保护我。我以前那个养母家的儿子最喜欢放狗咬我,要不然我也不至于离家出走吧…”
高美男高美男,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你还想轻描淡写到什么程度?
这人紫红色发梢被灯光一照颜色越是深了,更接近于褐色,脸庞却仍是白,眉眼扬着瞳色一片剔透,比水晶琉璃还多几分华彩。极生动极明艳,完全超脱于现实。
泰京缓缓把最后一句写好,也站起身来。全身上下泛着一种奇异的失重感,头脑却清醒的反常,这辈子从没这么清醒过。
高美男高美男,我承认我没你有勇气,我缺乏足够的安全感并且习惯了过度的自我保护,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事,我不会去作。我无法言痛,亦无法言爱。
对于你,我更是毫无把握。我害怕,或者说太过在乎,没办法坦坦白白把自己剖开给你看。
那么,能不能换你先爱我?
※
美男和泰京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己近接近半夜了。外间凉的紧,美女妹妹早被姑姑拉着进屋睡下了,虽然不情不愿却也没办法,于是只有新禹一个人一直在门外等着。
他怀里抱着条毯子,看那两人并肩而来,看美男的手一直搭在泰京肩上,魔王殿下表情安然洁癖无影无踪,两人身影摇摇晃晃,自然无比契合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