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又一次沉默了,没人打扰她,屋子里只看到油灯的火光在跳跃。
“我们一家就这样在北方坚持了四年!我的母亲性格温和,我和弟弟还小。没有人违拗父亲。但由于朝廷的放弃,北方情况一天比一天险恶,不仅是常遇到小股金人的袭击,北方的流寇也越来越多,这些人和金人一样对百姓烧杀抢掠,让整个北方渐渐很难找到能安居之地。遍地烽火中,我们没过上一天安宁的日子,就算我父亲固执的坚持,我们还是不得不离汴京越来越远,直到有一天到了青州地面。
“那一天,我们已经走了十几里路,母亲拖着比我小三岁的弟弟走不快,父亲和我只能在路边等待。就在这时,几股贼寇绞杀着,横扫过来,他们为了抢东西抢女人,为了财与色,早已杀红了眼。
“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我的母亲是个美丽的女人,就算她故意在脸上涂满了泥垢,也还是掩不去她的美丽,那些贼寇本来是呼啸而过,却有人偏偏看见了我的母亲……”
“小文再一次说不下去了,她的手紧握着手中的茶碗,长时间的安静让苏槿不安的扭动身体,但她也不敢出声。水菱则似乎被震住了。
“很长很长时间的等待,小文才终于再一次开口,“我就在那一天失去了父亲,当时的情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血,到处都是血!我头一次认识到了人生的残酷,我的母亲用石块当场划烂了自己的脸,她不停的向那些杀人者磕头,直到他们扬长而去。因为这变故,我的母亲精神上受了打击,乱了心智,她发作之时常常想划烂我的脸,害怕我长大后因生得美丽而惹出祸端。”小文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的脸。
“但,有一点我的母亲的认识却清醒起来,那就是到了该放弃和离开的时候了。就这样,我的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开始坚定的向南……向南……直到我和他们失散……
”
小文的思绪沉浸在那些纷纷乱乱的时光中,但眼睛里渐渐有了锐气,她的眼光慢慢扫过自己的两个听众,“我那时还没有水菱现在这么大,却懵懵懂懂开始觉得,有些看似正面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自己的负累。比如生得美可能引来浅薄者的觊觎;坚定于信念也可能最终流于固执;太过敏锐也许会变得多疑……更何况,人,是多么复杂啊!我总觉得,在这世上生存不易,不害人,也要小心保护好自己,总得谨慎些才好。”
小文自顾苦笑起来,不再说什么。
另两个女孩相对无言。
小文起身放下那碗完全没喝过的茶。准备洗洗睡下了。
苏槿却抢先跳了起来,胡乱地辅着床,嘴里嚷嚷着:“睡了,睡了,你们两个小家伙该休息了,我是该走了,还得帮师父去拿那任某人的东西呢,钟二已是找人打听清楚了,那姓任的,最喜欢把重要的东西自己随身带着,这可不容易得手啊!师父安排了三个计划,可我真希望不需要那么麻烦啊!”她显然不善于哄人,唠唠叨叨分明是掩示自己的尴尬。
“谢谢!”小文说。
“谢什么?!”
“谢谢你帮我们辅床。”
“嗐!那个……那个什么,说起来你还真像,”苏槿挠挠头,“像我师父,若师父有个女儿一定会像你这样……我是说,像你这样的漂亮,只可惜,我师父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吃苦,嗯,不会养成你这样的性子。”
“你可真会说话!你不如直说我性子不好。”小文半开玩笑的。
“性子不好的是我,大家都说我性子太急。你么,”苏槿叹了口气,“和我正相反,你活得太累了……你真的很像师父,总是心事重重……不然你也作师父的弟子吧!”苏槿眼睛一亮。
小文一笑,“你师父未必肯收我!”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女主时不时吊下书袋,无论有没有引号,绝大多数出自《左传》,我会处理得不影响阅读。
☆、交易
苏槿一夜没回来,小文和水菱两个早睡早起。小文心急,想早些去钟府,一来看看昨夜苏槿他们的行动结果如何,二来她觉得她的案子也该结束了。
不过,她临出门前不忘一再叮嘱水菱今天别出门,“你小心些,”她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再被他们抓住,你那钟二公子再想把你弄出来就难了。若有人来查,来问起你的身份,你就说是我的表妹,来临安有些日子了。”
水菱频频点头表示听话。
及至小文走到楼梯口,水菱突然在后面小声说:“姐姐你不要生钟公子的气。他没有恶意,他是好人,是好心人!”
小文没有回头,唯有苦笑。
待小文走到街上,就知道昨天的事定是得手了。街上的形式比昨日更添一倍紧张,不少厢兵在挨家挨户查看。小文倒不担心水菱,知道他们是在搜柴先生,水菱应该不要紧的,何况那丫头还算机灵。
看那些兵士毫无章法的乱蹿,小文施施然转过街角,心理盘算着,也许情况不会太复杂,自己可以顺顺利利的结束在钟家的事情。不过她立刻就发现她的想法怕不是现实了,前面大街上,姚参军正同着吕相手下那位姓李的亲随,急匆匆朝这边行来。他们不是找自己又会找谁?
果然,那李姓亲随早已看到小文,紧走几步,老远喊了声“沐姑娘”。
少不了又是一翻客气地行礼如仪。姚慎之只在一旁嘿然无语。小文也觉得今天这位李亲随不似昨日随和。知道事情终是不妙了!
“又是吕相找我吗?”小文问。
“是!”李亲随欲言又止,脸上全是严肃。小文昨日早晨听吕相说起怕是相位不保,就已明白,昨日这位姓李的亲随为何自报家门,显出有意结纳的样子。因为官场故例,像吕颐浩这种地位的人,一旦有所贬谪,常常要放自己的多年亲随去独立为官,一方面也是培植自己的势力,另一方面也是给这些老下属独立发展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