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行冷冰冰地甩出两个字:“睡觉。”“老师,这是你从小住的房子吗?”梁林意一点睡意都没有。周敏行打了个哈欠,应道:“算是吧,从有记忆开始就住在这里。”“那这张床是你爸爸妈妈睡的床吗?”“是的。我妈得病之后,为了方便照顾她,我就和她换了房间,我住主卧,她住我房间。”“所以你爸爸……”梁林意支支吾吾,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周敏行侧过身来,和他在黑暗中借着一点微光四目相对,觉得小孩这么好奇却又想着照顾他的情绪,怎么看都觉得很可爱:“想问就直接问吧。我爸爸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都没什么记忆了,也不会难过。他是个建筑工程师,连熬两个通宵画图纸,然后就在单位过劳死了,留下一笔体恤金。我和我妈一起生活,我妈给别人做家政。穷是穷了点,但每天都挺开心的。”梁林意还想再问,却见周敏行眼睛眨巴眨巴,困得不行,小声道句“晚安”,看着周敏行阖上眼,一点点睡熟,呼吸轻而绵长,睡相安稳。梁林意就着灯光看他,舍不得眨眼。那一刻,梁林意也愿意相信这不是灯光,是月。只有月色配照美人。流金般的碎光下,周敏行面向他,小半张脸沉在枕头中,长眉俊朗,一双眼完全遗传自母亲,眼尾上挑,有狐狸相。周敏行记得那双眼睁开的样子,一双最欲最多情的眼在他脸上,却显得纯且干净,眼神里一点杂质也无。淡金在他的面孔上流淌,流过挺秀的鼻梁,微微凹陷的人中,和淡色的柔软干燥的嘴唇,唇形也是美的。梁林意不知看了有多久。他是妖精吗,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了情窦初生的小孩的三魂七魄。梁林意也许是疯了。他凑过脸去,在周敏行额上眉心处轻轻挨上去,偷了一个吻。情欲浓厚的唇往下移,又吻在他靠近眼窝的鼻梁处。周敏行像一块玉石,他吻过的地方都泛着凉。当梁林意的唇还要再往下移,想挨挨他觊觎已久的嘴唇。他告诉自己,自己只是渴了太久,他只碰一下,一下就能解十年的渴。却对上一双大睁的眼睛,没有情绪地看着他。周敏行醒了,在梁林意亲他梁林意不再敢动作,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对视,气氛僵持。过了许久,周敏行才缓过神来,哑着嗓音小声问:“学生会这样对老师吗?”不像在问梁林意,像在问自己,一个早有回答的问题。不等梁林意回答,周敏行猛一个翻身下床,有些驼背地站在床边,声线毫无波动地:“我去客厅睡。”他分明在发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梁林意害怕了。他做错了,他越线了,他要失去周敏行了。他慌不择言地:“你就不能假装不知道吗,你就不能、就不能依依我吗,你就不能疼疼我吗……”声音越来越低,越说越没底气。梁林意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周敏行本来就疼他,宠他,样样都依他,他怎么好再要求更多。疼他就是向他雌伏吗?他怎么能这样要求周敏行。但也越说越委屈。梁林意知道自己走进一条没有出口的胡同了,看不到方向,没有光。周敏行安静地听他说,一阵疲惫感袭上心头,朝他低吼道:“你妈妈把你寄存在我这里,是希望明天把你全须全尾地带回去,而不是把一个亲男人的同性恋带回去。”梁林意没声了,在黑暗中禁不住地急促呼吸。周敏行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你爸爸妈妈对我有恩,你要我怎么对得起他们?”梁林意听出他的慌乱与无措,鼻头一酸:“老师,对不起,你回床上睡吧,我去客厅睡。”客厅只有一张沙发,早就破破烂烂,坐垫漏弹簧。周敏行家只有一座立式电风扇,放在卢玲的房间里了。盛夏夜里,那种环境,梁林意不能想象这怎么睡人。“不必了,你睡吧。”周敏行态度强硬,捞起枕头,转身出了卧室。周敏行披着一件外套,躺在沙发上凑合了一夜。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睡着,睡着就好了,醒来之后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但关于梁林意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反复闪回。他原先不是没觉得奇怪,只是没往那方面想,如今仿佛握有开启答案的钥匙,一切全然明朗,却在答案面前久久踟躇。小孩容易脸红,他只觉得可爱,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会对他害羞;小孩喜欢有事没事碰碰他,写题的时候会偷眼看他,惹恼他了又很不好意思地憨憨笑笑,露出一口白牙,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他就没了脾气,原来是把小学时候揪前桌女孩子头发那一套用到他身上来了;原来“见到你就想笑笑”是喜欢的意思,“我喜欢你不戴眼镜的样子”也是喜欢的意思。周敏行不笨,他全想明白了。